舒長夜眸色一深,轉瞬便笑了,“誰說,我要救她肚子裏的孩子?”他垂下眼睫,手指輕輕摩挲著身下漆木雕花椅的椅臂,眼角卻是似有若無地朝我掃了過來,“能夠確保她不會有肢體的殘損,也就夠了。”
此情此景,根本就沒我插話的份,我這才發現,在我麵前囂張張揚的慕綺柔,到了舒長夜的麵前就全然沒了以往對我咄咄逼人牙尖嘴利的樣子,舒長夜果然不愧是跟在她身邊十幾年、由她一手帶大的人,他總能輕而易舉地刺到慕綺柔的軟肋。
眼看著連我都不能成為她威脅舒長夜的把柄了,慕綺柔的神色登時有些慌了,她近乎無措一般地看了看我,然後又看了看舒長夜,秀麗冠絕的一張臉上簡直像是困惑的小獸一般地茫然了起來。
我從不曾在慕綺柔的臉上看見過這樣的神色,舒長夜卻是習以為常了一般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從位子上站起身來,緩步走近慕綺柔的身邊,輕聲說了一句,“母妃若是鬧夠了,不如,隨兒臣回北舒去吧。”
這樣計劃落空之後無措而又茫然的慕綺柔,這樣成竹在胸可以對此事全不計較的舒長夜,隱隱讓我看到了他們相依為命的那數年歲月。
我這才恍然明白,也許自始至終,把柔妃擄走舒長夜女兒之事看得彌足可怕的,唯有我一人而已。也許,在舒長夜和柔妃娘娘依存的這些年裏,這樣的事,已然上演了多次。
我定定地看著舒長夜的臉,他說自己從來不是好人,其實,事實又怎麼會如他所說那樣——他從未曾從自己的生母那裏得到過片刻的溫存,所以才會對麗妃的女兒、自己的子嗣沒有半點的嗬護意識,但慕綺柔照顧了他多年,無論她如何心性極端,無論她怎樣行事扭曲,卻終歸都泯滅不掉她曾撫養他的事實。
一日為母,終身感激,舒長夜對柔妃的忍讓,我能夠理解,但是依舊忍不住唏噓。
眼看著慕綺柔的神色在舒長夜的三言兩語之下便萎靡了下去,我不由地暗暗感歎所謂一物降一物果真是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舒長夜一手恭謹地扶住了柔妃的胳膊,卻是拿眼睛朝我看了過來,我點了點頭,他會意,就對我勾了勾嘴角。
“母妃。”舒長夜嗓音恭謹,聲音裏已然成了母慈子孝的模樣,他狀似無心地問道,“濟州焰毒,你可曾聽說過?”
舒長夜的話音落定,我站在慕綺柔的身後對他做了個抱拳感激的手勢,舒長夜嘴角微微挑了一挑,扶著慕綺柔胳膊的那隻手卻是略略地加了幾分力氣,“母妃的姐姐,是南嵐的皇後對吧?若是母妃能解了濟州焰毒,您的姐姐,也就可以安然無恙了。”
聽到這話,怔愣許久的慕綺柔,神智終於恢複了一些。
我根本不指望能從慕綺柔的嘴裏騙出什麼慕遠的行軍計劃和防禦部署,但是假若能把濟州焰毒的解法騙出來了,也算是為隆慶帝做了一件事。
若是能救了隆慶帝,慕綺柔陷害我的這件事,我也就算是和她揭過去。
慕綺柔的神智從恍惚怔愣恢複之後就一直沒說話,舒長夜對我遞了個眼色,示意我他可以辦好此事,然後就聽慕綺柔開口對我下了逐客令,“我要和鳶兒談幾句體己話,你不妨回避一下。”
一物降一物的說法真是沒錯,慕綺柔在舒長夜麵前服服帖帖,不代表她在我麵前也喪失了銳氣。聽到她這麼頤指氣使的一句話,我根本沒動氣,挑了挑眉毛笑著應了一聲好,然後朝舒長夜看過去一眼,對他遞了一個“靠你了”的眼神,也不管他是何神色,掀開簾子從營帳裏走了出去。
身處慕遠的軍陣之中,雖說我早做好了被他捉了也有舒長夜撐著的準備,但是畢竟還是有幾分心虛,我倒是想要查探一下慕遠敵營裏的情況,可惜到底還是不敢走遠,生怕我繞迷了找不到慕綺柔的營帳,就把舒長夜給丟在敵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