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白羊般的身子蜷曲在箱子裏,看來曲線是那麼柔和,胴體是那麼豐滿,肌膚是那麼晶瑩。
她胸膛還在微微起伏著,但眼睛卻是閉著的,美麗的臉上帶著紅暈,像是在沉睡中,又像是暈迷不醒。
沈浪、朱七七、王憐花、熊貓兒,都差點兒駭了一大跳──他們赫然發現,這張美麗的臉,竟有幾分像是王夫人,隻是缺少了王夫人那種懾人的魅力。
隻聽快活王大笑道:“這女子看來倒是不錯,隻是,閣下卻不該在此時此刻送來。閣下難道就不怕本王的新娘子吃醋麼?”
卜公直微笑道:“王爺莫要誤會了晚輩的用意。晚輩將這女子送來,並不是獻給王爺作為姬妾,而是獻給王爺與王妃作為今日婚禮的祭禮。”
快活王皺眉道:“你此話怎講?本王倒有些不懂。”
卜公直道:“古來每逢重典,都以牲口作為祭禮,以謝天地,若以活人代替牲口,那自然要顯得最為隆重。”
快活王接口道:“你將她送來,莫非竟是要本王殺了她?”
卜公直微微笑道:“晚輩將她送來正是此意。”
快活王“吧”的一拍桌子,厲聲道:“你這莫非是故意來和本王開玩笑麼?”
卜公直躬身道:“晚輩不敢。”
快活王怒道:“今日乃本王吉期良辰,你卻巴巴的送個人來叫本王殺死,這究竟為了什麼?天下哪有這般荒唐的事。”
卜公直神色不變,緩緩道:“隻因晚輩在偶然中得知,這女子要來破壞王爺的婚禮,是以才設計將她拿下。王爺將之作為祭禮,正是大吉大利。”
快活王道:“你說這女子想來破壞本王的婚禮?”
卜公直道:“正是。”
快活王仰首狂笑道:“就憑這女子也能將本王的婚禮破壞得了麼?”
卜公直道:“晚輩本也不相信,但聽了她的話,卻……有些……”
他吞吞吐吐,似乎有些話不便出口。
快活王厲聲道:“她說了些什麼?”
卜公直囁嚅道:“她……這……”
快活王拍案道:“快說。”
卜公直道:“晚輩委實不敢說。”
快活王怒道:“你有何不敢說?”
卜公直道:“晚輩若是照直說出,王爺定難免怪罪……”
快活王道:“你隻管說,本王決不怪你。”
卜公直道:“既有王爺的金口玉言,晚輩就可放心說了。”
他長長呼出口氣,道:“隻因這女子說她有權阻止王爺的婚事……”
快活王大怒道:“她憑什麼敢如此說?”
卜公直目光四下一望,一字字沉聲道:“她說她本是王爺的妻子。”
這句話說出來,眾人都不禁一驚。
快活王怒道:“她竟敢如此……”
他像是也突然發覺箱中這女子有幾分像是王夫人,不覺為之怔住,語聲也為之中斷。
卜公直隻如未見,緩緩接道:“晚輩自然絕不會相信她這番胡說八道,但這女子還說了些話,卻更是不堪入耳。”
快活王呆呆地盯著箱中那女子,一時竟說不出話。
白飛飛卻道:“她還說了些什麼?”
卜公直道:“王妃如若不見罪,在下才敢說。”
白飛飛道:“你說吧,我怎會怪你。”
卜公直道:“她還說,天下女子都可嫁給王爺,惟有王妃你不能。”
白飛飛道:“為什麼?”
卜公直道:“她說,隻因……隻因王妃你本是王爺的女兒。”
這句話說出來,更是令人大驚。就連沈浪等人,也不禁變了顏色。
他們實在也不禁對這箱中的女子起了懷疑──她自然絕不會是王夫人,王夫人也絕不會落入卜公直手中。
那麼,她究竟是誰?
她怎會知道這些驚人的秘密?
她模樣又怎會和王夫人有些相似?
她和快活王之間,是否真的有某種神秘的關係?
白飛飛鳳冠上的金花,已顫抖起來,複麵的珠簾,已起了一陣陣波動,終於霍然長身而起,衝到快活王麵前,顫聲道:“他說的話你聽見了麼?”
快活王竟似還怔著,茫然道:“聽見了……自然聽見了。”
白飛飛道:“聽見了,你還不殺了她?”
快活王道:“殺誰?”
白飛飛道:“自然是那箱中的女子。”
快活王道:“哦,殺她麼?”
白飛飛跌足道:“你還不動手!你為何還不動手?”
快活王道:“動手麼?……此刻就動手麼?”
他神情看來極為奇異,話聲雖自他口中發出,卻又似乎並不是他說出來的。這一代梟雄,此刻看來竟似神不守舍。
白飛飛全身都顫抖起來,道:“你不肯動手,難道她真是你的妻子?”
快活王奇怪地笑了笑,道:“她自然不是我的妻子。”
白飛飛嘶聲道:“既然不是,你就殺了她給我瞧瞧……”
快活王喃喃道:“你要我殺她……好,好……”
卜公直麵上也帶著奇異的微笑,突然走上幾步,解下腰邊的黃金彎刀,雙手捧了上去。
白飛飛掠過去將刀抽了出來,“當”的拋在快活王麵前,顫聲道:“你若不殺了她,我就死在你麵前。”
快活王突然仰首大笑道:“你既然定要本王出手,本王隻有出手了。”
笑聲中,他已拾起了那柄彎刀,厲聲道:“殺人,這豈非再容易不過。”
刀光一閃,竟閃電般向白飛飛劈了過去。
刀光如閃電驚鴻,刀風如雷聲轟耳,其勢之急,令人防不勝防,其勢之猛,更是無與倫比。
但誰也想不到這殺手一刀,竟是劈向新娘子白飛飛的,就連熊貓兒等人也夢想不到快活王會有此一招。
就算快活王已相信白飛飛就是他女兒,也不該向她出此殺手的,這一刀委實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劈向白飛飛。
但白飛飛卻似早已想到有此一招。
刀光初展,眾人驚呼之聲尚未響起,白飛飛身子竟已斜斜飄了出去,那美麗的嫁衣飄飄飛舞,看來就像是淩雲飛升的仙子。
快活王這勢不可當的一刀,竟未砍著她。
眾人驚呼之聲,到現在才響了起來。
白飛飛身子似乎已黏在殿堂的梁柱上,道:“你不殺她反要殺我?你瘋了麼?”
快活王狂笑道:“你們這區區詭計,能瞞得過別人,還能瞞得過快活王麼?”
白飛飛道:“詭計?什麼詭計?”
快活王笑聲戛然而住,厲聲道:“守住四門,莫要放一個出去。”
群豪直到此刻雖然沒有一個人能弄清這是怎麼回事,但快活王有令,眾人俱已奮然而起。
卜公直道:“但晚輩……”
快活王冷笑道:“尤其是你……今日你是來得去不得了。”
卜公直後退三步,突也大笑道:“好,快活王你果然是厲害人物,我卜公直佩服你了。”
笑聲中身形突然滴溜溜一轉,隻聽“嗤,嗤,嗤”一連串響聲,他身上突然爆湧起一片紫色的煙霧。
快活王身形展動,大喝道:“屏住呼吸,莫要放他兩人逃走。”
就隻這一句話功夫,那紫色的煙霧,已彌漫了整個殿堂。
就在這時──朱七七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熊貓兒道:“這莫非就是卜公直的巫術遁法?”
王憐花道:“有趣,果然有趣。”
也就在這時──
朱七七、熊貓兒、王憐花等隻覺有一隻手解開了他們的穴道。他們正在又驚又喜,但聞沈浪的語聲道:“屏住呼吸,隨我衝出去。”
殿堂中已亂成一團,叱吒聲中,還夾著一聲聲慘呼。
朱七七迷迷糊糊地拉著沈浪的衣襟,迷迷糊糊地往前衝。她也不知沈浪的穴道是如何解開的,更不知沈浪怎能衝出去,但沈浪竟衝出去了。
煙霧已彌漫到外麵,外麵的人都被嗆得直咳嗽。
這些人瞧見沈浪衝出,驚呼著撲上,但沈浪手掌微揮,他們就被震得四散跌倒──世上又有幾個人能攔得住沈浪。
朱七七手腳還是發麻,熊貓兒、王憐花踉踉蹌蹌跟在她身後,顯見得手腳也不如平時靈便。
他們就算有不平凡的功力,但穴道被人禁閉了這麼久,手腳自然難免麻痹,這原是誰也避免不了的現象。
而沈浪卻偏偏沒有這現象。
他身上還背著一個人,身手也還是那麼靈活──他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無論任何人也猜不透。
更令人猜不透的是,他身上背著的竟是箱子裏的那人,在這種危急的時候,他為什麼還要將她救出來?
朱七七糊裏糊塗地衝過一條石砌的甬道,衝上一條長長的石階,衝出了這神秘的地底城闕。
若有人在事後問她是如何出來的,她必定回答不出。
她隻知自己終於已走到地麵上,終於已瞧見星光。她直到此刻才知道,星光竟是如此可愛。
滿天星光燦爛,正是子時。
星光下,有一群人看守著一群馬。
沈浪擊倒了人,搶過了馬,衝過一個小小的村落,然後又孤身回去,搶來幾羊皮袋食水,幾包幹糧。
快活王雖有守卒,但措手不及,根本未曾防備,何況沈浪動作快如鬼魅,他們簡直瞧不見他的影子。
熊貓兒等人氣力雖未恢複,但打馬的力氣總還是有的。幾個人全力打馬,一口氣便衝出了數十裏。
前麵,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沼澤荒漠。
這無邊無際的荒漠,在夜色中看來雖然充滿了恐怖,但無論如何,總比那暗無天日的囚室可愛得多。
朱七七躍馬狂奔,忍不住喜極而呼。
熊貓兒也忍不住大笑道:“咱們還是沒有死,咱們還是逃出來了。”
朱七七咯咯笑道:“王憐花,你現在總該佩服沈浪了吧?”
王憐花歎道:“沈浪呀沈浪,我委實不知道你究竟有什麼神秘的魔力,我真是再也想不通你是怎能逃出來的。”
朱七七道:“這話倒不錯,我雖然逃了出來,簡直還像是在做夢似的。”
沈浪歎道:“夥計,這實在僥幸。”
朱七七大聲道:“咱們先歇歇好麼?我有幾句話再不問你,實在要憋死了。”
幾個人尋了個避風的所在,歇了下來──這原是個幹涸的河床,自然有許多避風的凹地。
朱七七拉著沈浪,道:“別的不說,我先問你,你穴道是怎麼解開的?”
沈浪道:“穴道麼?這……”
這的確是個秘密,隻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白飛飛,他又想起了白飛飛……想起了在那神秘的石室中,那幾天悲慘的、狂歡的日子。
每一次,白飛飛來時都先將他穴道解開,臨走時再點住。她以為沈浪已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
她還是低估了沈浪。
沈浪永遠是沈浪,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有他那超人的能力,一次又一次,他慢慢地培養起自己的能力。
在最後一次,他終於完全閉住了自己的穴道──在那悲傷而又豔麗的奇妙時刻裏,白飛飛終於被瞞過了一次。
所以,在那婚禮的前夕,沈浪便已可說是完全自由了,但他卻還是裝做不能動彈的模樣,他要等待時機。
這就是沈浪的秘密。
這秘密他自然不能,也不願說出。
他隻是微微一笑,道:“你們不是說我有神秘的魔力麼,那麼就算這是神秘的魔力吧。”
朱七七歎了口氣,又笑道:“我知道,我們是永遠無法了解你的,我也不想了解你,我隻要……隻要能夠喜歡你就足夠了,但……”
她瞧了那箱中的女子一眼,忍不住道:“但你如此冒險將她救了出來,卻又是為了什麼?”
這女子猶在暈迷著,在星光下看來更是神秘。她那誘人的胴體己被沈浪用衣服裹住,隻露出那張美麗而又神秘的臉。
沈浪凝目瞧著她的臉,忽然長長歎息了一聲,道:“你們隻怕永遠也想不到她是誰了。”
朱七七怔了怔,道:“她是誰?究竟是誰?”
熊貓兒道:“她莫非是王夫人?”
王憐花斷然道:“她雖然有些像,但決不是。”
沈浪也不答話,卻撕下塊衣袂,蘸濕了水,在那女子的臉上輕輕擦著,擦得緩慢而仔細。
朱七七睜大了眼請,瞧著他的手。
然後,奇跡突然出現了。
這張臉,赫然竟是白飛飛的。
朱七七、熊貓兒、王憐花三個人一齊呆住了。
這女子竟是白飛飛,他們委實連做夢也想不到這女子會是白飛飛。三個人一齊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過了半晌,朱七七終於忍不住大叫道:“老天呀老天,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子白飛飛又怎會跑到箱子裏去的?她不是明明在做新娘子麼?”
熊貓兒摸著腦袋道:“這裏的若是白飛飛,那裏的新娘子又是誰?”
朱七七拉著沈浪的手,道:“求求你,快告訴我們吧!你若再不說個明
白,我可真要活活被悶死了。”
沈浪微笑道:“此事委實是既複雜,又離奇,非但事先誰也猜不到,就算事後……我若非對他們所說的每句話都未放過,也是猜不到的。”
熊貓兒道:“我先問你……”
朱七七搶著道:“我先問,我先問……”
此事委實是千頭萬緒,她委實也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開始問起,咬著嘴唇想了半天,終於大聲道:
“好,我先問你,白飛飛既然在這裏,那新娘子又是誰?”
沈浪長長歎了口氣,道:“我本來實在想不通那新娘子是誰,那明明一直是白飛飛,又怎會變作別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朱七七道:“現在呢?現在你總該想通了吧。”
沈浪道:“你不妨也想想,除了白飛飛外,還有誰知道那秘密?有誰一心想揭破那些秘密?又有誰有那麼大本事?”
朱七七想了想,突然跳起來失聲道:“你說的莫非是王夫人?”
沈浪又長長歎了口氣,一字字道:“不錯,正是王夫人。”
朱七七道:“但白飛飛又怎會變成王夫人的?……不,我說那新娘子怎會變成王夫人的?而白飛飛又怎會跑進了箱子裏?”
沈浪道:“你記不記得,婚禮開始時,新娘子來遲了。”
朱七七道:“我自然記得,但……”
沈浪接口道:“你記不記得方心騎那時說了些什麼?”
朱七七想了想道:“他說,有兩個老經驗的喜娘,和一個賣花粉的梳頭老師傅,在為新娘子上妝,還說那老頭子做了五十年生意,是個老實人。”
沈浪微微一笑,道:“不錯,你記得很清楚。”
朱七七道:“但這……這又有什麼關係?”
沈浪道:“我本也未想到這其中的關係,後來仔細一想,才知道毛病就出在這裏。”
朱七七跺腳道:“什麼毛病?你快說呀!”
沈浪道:“老實人也有不老實的時候。那梳頭的老師傅,雖非別人改扮,卻早已被人買通了,而那兩個喜娘其中就必定有一個是王夫人。”
朱七七拍手道:“呀!不錯!”
沈浪道:“王夫人化妝成喜娘,混了進來,乘著為白飛飛上裝時,將白飛飛迷倒。白飛飛雖然千靈百巧,比起王夫人來卻還是要差一著。”
王憐花冷笑道:“她還差得遠哩。”
沈浪道:“於是王夫人就將白飛飛的模樣弄得有幾分像她自己,卻將她自己扮成白飛飛的模樣。王夫人易容的手段,不用我說,你們總也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