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風雪漫中州(1 / 3)

怒雪威寒,天地肅殺,千裏內一片銀白,幾無雜色。開封城外,漫天雪花中,兩騎前後奔來。當先一匹馬上之人,身穿敝裘,雙手都縮在衣袖中,將馬韁係在轡頭上。

馬雖極是神駿,人卻十分落泊,頭戴一頂破舊的貂皮風帽,風壓著眼簾,瞧不清他的麵目。後麵一匹馬上卻馱著個死人,屍體早已僵木,隻因天寒地凍,麵容仍然如生,華麗的衣飾,仍然色彩鮮豔,完整如新,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麵上猶自凝結著最後一絲微笑,看來平和安適已極,竟似死得舒服得很。

這兩騎不知從何而來,所去的方向,卻是開封城外一座著名的莊院。此刻馬上人極目望去,已可望見那莊院朦朧的屋影。

莊院坐落在冰凍的護城河西,千簷百宇,氣象恢宏,高大的門戶終年不閉,門前雪地上蹄印縱橫,卻瞧不見人蹤。穿門入院,防風簷下零亂地貼著些告示,有些已被風雪侵蝕,字跡模糊。右麵是一重形似門房的小小院落,小院前廳中,絕無陳設,卻赫然陳放著十多具嶄新的棺木,似是專等死人前來入葬似的。雖如此嚴寒,廳中亦未生火,兩個黑衣人,以棺木為桌,正在對坐飲酒。

棺旁空壇已有三個,但兩人麵上仍是絕無酒意。兩人身材枯瘦,麵容冷削嚴峻,有如一對石像般,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但彼此卻絕不交談。左麵一人右腕已齊肘斷去,斷臂上配了一隻黝黑巨大的鐵鉤,少說也有十餘斤重。瞧他一鉤揮下,仿佛要將棺蓋打個大洞,鐵鉤落處,卻僅是挑起了一粒小小的花生,連盛著花生的碟子,都未有絲毫震動。右麵一人,肢體雖完整,但每喝一杯下去,便要彎腰不住咳嗽,他卻仍一杯接著一杯的喝,寧可咳死,也不能不喝酒。

風簷左邊過長階曲廊便是大廳,廳內爐火熊熊,擺著八桌酒筵,每桌酒菜均極豐盛,卻隻有七個人享用。這七個人還不是同坐一桌,每個人都坐在一桌酒筵的上首,似因誰不肯陪在下首,是以無人同桌,瞧這七人年齡,最多也不過三十一二,但氣派卻都不小,神情也都居做已極,七人中有男有女,有僧有俗,有人腰懸長劍,有人斜佩革囊,目中神光,都極充足,顯見俱都是少年得意的武林高手,七人彼此間又似相識,又似陌生,卻絕非來自一處,他們為何同時來到這裏,誰也不知是為什麼?

彎過大廳,再走曲廊,又是一重院落,院中寂無人聲,裏麵上花廳門窗緊閉,卻隱隱有醫藥之香透出,過了半晌一個垂髫童子提著隻藥罐開門走出,才可瞧見屋裏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一人麵色枯瘦蠟黃,擁被坐在榻上,在病榻纏綿已久,另一人長身玉立,氣度從容,雙眉斜飛人鬢,目光奕奕有神,一雙手掌,更是白如瑩玉,此刻年華雖已老去,但少年時想他必定是個風神俊朗的美男子。還有一人身材威猛,須發如戟,一雙環目,顧盼自雄,奇寒下卻仍敞著前胸衣襟,若非須發皆白,哪裏像是個老人?

三個老人圍坐在病榻前,榻頭矮幾上堆著一疊帳簿,還有數十根顏色不同,質料也不同的腰帶,此刻那環目虯髯的老人,正將腰帶一根根拆開,每根腰帶中,都有個小小的紙卷,身材頎長的老人,一手提筆,一手翻開紙卷,將紙卷上的字句都抄了下來,每張紙卷上字句都不過隻有寥寥三數行而已,誰也不知道上麵寫的是什麼,隻見三個老人俱是麵色沉重,愁眉不展。

過了盞茶時光,身材頎長的老人方自長歎一聲,道:“你我窮數年心血,費數百人之力,所尋訪出來的,也不過隻有這些了,但願……”輕咳一聲,住口不語,眉字間憂慮更是沉重。

病老人展顏一笑,道:“如此收獲,已不算少,反正你我盡心做去,事總有成功之一日。”

虯髯老人“吧”地一拍手掌,大聲道:“大哥說的是,那廝左右也不過隻是一個人,難道還會將咱們弟兄吃了不成?”

頎長老人微微一笑,道:“近十年來,武林中威名最盛的七大高手,此刻都已在前廳相候,這七人武功,若真能和他們盛名相當,七人聯手,此事便有成功之望,怕的是他們少年成名各不相讓,無法同心合力而已。”

這時兩騎已至莊前,身穿敝裘,頭戴風帽之人翻身落馬,抱起那具屍身,走入了莊門,他腳步懶散而緩慢,似是毫無力氣,但一手挾著那具屍身,卻似毫不費力,他看來落拓而潦倒,但下得馬後,便對那兩匹駿馬毫不照管,似乎那兩匹價值千金的駿馬縱然跑了,他也不會放在心上。隻見他筆直走到防風牆前,懶洋洋地伸手將貂帽向上一推,這才露出了麵目,卻是個劍眉星目的英俊少年,嘴角微微向上,不笑時也帶著三分笑意,神情雖然懶散,但那種對什麼事都滿不在乎的味道,卻說不出的令人喜歡,隻有他腰下斜佩的長劍,才令人微覺害怕,但那劍鞘亦是破舊不堪,又令人覺得利劍雖是殺人凶器,隻是佩在他身上,便沒有什麼可害怕的。

風牆上零亂貼著的,竟都是懸賞捉人的告示,每張告示上都寫著一人的姓名來曆,所犯的惡行,以及懸賞的花紅數目,每一人自都是十惡不赦的凶徒,懸賞共有十餘張之多,可見近年江湖中凶徒實在不少,而下麵的署名,卻非家官衙門,隻是“仁義莊主人”的告示。這“仁義莊主人”竟不惜花費自家的銀子為江湖捉拿凶徒,顯見實無愧於這“仁義”二字。

落拓少年目光一掃,隻見最最破舊一張告示上寫著:“賴秋煌,三十六歲,技出崆峒,擅使雙鞭,囊中七十三口喪門釘,乃武林十九種蟬毒暗器之一,此人不但詭計多端,而且淫毒凶惡,劫財采花,無所不為,七年來每月至少做案一次,若有人將之擒獲,無論死活。酬銀五百兩整,絕不食言。仁義莊主人謹啟。”

落拓少年伸手撕下了這張告示,轉身走向右麵小院。他似已來過數次,是以輕車熟路,石像般的兩個黑衣人見他前來,對望一眼,長身而起。

落拓少年將屍身放在地上,伸了個懶腰,攤開了手掌,便要拿銀子,獨臂黑衣人一鉤將屍身挑起,瞧了兩眼,冷峻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一絲暖意,將屍身挾在肋下,大步奔出,另一黑衣人倒了杯酒遞過去,落拓少年仰首一飲而盡,從頭到尾,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似是三個啞巴似的。

那獨臂黑衣入自小路抄至第二重院落,那頎長老人方自推門而出,見他來了,含笑問道:“又是什麼人?獨臂黑衣人將屍身拋在雪地上,伸出右手食指一指。頎長老人俯身一看,麵現喜色,脫口道:“呀!賴秋煌!”

那虯髯老人聞聲奔出,大喜呼道:“三手狼終於被宰了麼?當真是老天有眼,是什麼人宰了他?”

獨臂黑衣人道:“人!”

虯髯老人笑罵道:“俺知道是人,不是人難道還是黃鼠狼不成?你這狗娘養的,難道就不能多說一個字……”

他話未說完,獨臂黑衣人突然一鉤揮了過來,風聲強勁,來勢迅疾,鉤還未到,已有一股寒氣逼人眉睫。虯髯老人大驚縱身,一個盤頭翻進去,他身形雖高大,身法卻輕靈巧快無比,但饒是他閃避迅急,前胸衣衫還是被鉤破了一條大口子,獨臂黑衣人攻出一招後,並不迫擊,虯髯老人怒罵道:“好混球,又動手了,俺若躲得慢些豈非被你撕成兩半。你這狗……”

突聽病榻上老人輕叱道:“三弟住口,你又不是不知道冷三的脾氣,偏要罵他,豈非找打。”

虯髯老人大笑道:“俺隻是跟他鬧著玩的,反正他又打不著俺,冷三,你打得著俺,算你有種。”

冷三麵容木然,也不理他,筆直走到榻前,道:“五百兩。”突然反身一掌,直打那虯髯老人的肩頭,他不出鉤而用掌,隻因掌發無聲。

虯髯老人果然被他一掌打得直飛出去,“砰”地撞在牆上。但瞬即翻身站起,那般堅厚的石牆被他撞得幾乎裂開,他人卻毫無所傷,又自怒罵道:“好混球,真打?”一卷袖子,便待動手。

頎長老人飄身而上,擋在他兩人中間,厲聲道:“三弟,又犯孩子氣了麼?”

虯髯老人道:“俺隻是問問他……”

頎長老人接口道:“不必問了,你看賴秋煌死時的模樣,已該知道殺死他的必定又是那位奇怪的少年。”

病老人道:“誰?”

頎長老人道:“誰也不知他名姓,也無人知他武功深淺,但他這一年來,卻連送來七具屍身,七人都是我等懸賞多年,猶未能捉到的惡賊,不但作惡多端,而且凶狠奸詐,武功頗高,誰也不知道這少年是用什麼法子將他們殺死的。”

病老人皺眉道:“他既已來過七次,你們還對他一無所知?”

頎長老人道:“他每次到來,說話絕不會超過十個字,問他的姓名,他也不回答,隻是笑嘻嘻的搖頭。”

虯髯老人失笑道:“這牛脾氣倒和冷三有些相似,隻是人家至少麵上還有笑容,不像冷三的死人麵孔。”

冷三目光一凜,虯髯老人大笑著跳開三步,就連那病老人也不禁失笑,半晌又道:“今日你怎知是他?”

頎長老人道:“凡是被他殺死的人,麵上都帶著種奇詭的笑容,小弟己曾仔細瞧過,也瞧不出他用的是什麼手法。”

病老人沉吟半晌,俯首沉思起來,虯髯老人與頎長老人靜立一旁,誰也不敢出聲打擾。

冷三又伸出手掌,道:“五百兩。”

虯髯老人笑道:“銀子又不是你拿,你著急什麼?”

這兩人又在鬥口,病老人卻仍在沉思渾如不覺,過了半晌,才自緩緩道:“這少年必然甚有來曆,今日之事,不妨請他參與其中,必定甚有幫助……冷三,你去請他至前廳落座用酒……”

冷三道:“五百兩。”

病老人失笑道:“這就是冷三的可愛之處,無論要他做什麼事,他都要做得一絲不苟,無論你是何人,休想求他通融,隻要他說一句話,便是釘子釘在牆上也無那般牢靠,便是我也休想移動分毫……二弟,快取銀子給他,但冷三交給那少年銀子後,可切莫放他走了。”

冷三接了銀子,一個字也不多說,回頭就走,虯髯老人笑道:“這樣比主人還凶的仆人,倒也少見的很。”

病老人正色道:“以他兄弟之武功,若不是念在他爹爹與為兄兩代情誼,豈能屈身此處,三弟你怎能視他為仆。”

頎長老人望著病老人微微一笑,道:“若要三弟說話斯文些,隻怕比叫冷三開口還困難的多。”

落拓少年與那黑衣人到此刻雖然仍未說話,卻已在對坐飲酒,兩人你一杯,我一杯,黑衣人酒到杯幹,不住咳嗽,落拓少年卻比他喝得還要痛快,瞬息間棺材旁空酒壇又多了一個。冷三一手夾著銀子,一手鉤著屍身,大步走了進來,將銀子拋在棺材上,掀起了一具棺材的蓋子,鐵鉤一揮,便將那屍身拋了進去,等到別人看清他動作時,他已坐在地上,喝起酒來。

落拓少年連飲三杯,揣起銀子,抱拳一笑,站起就走,哪知冷三身子一閃,竟擋在他麵前,落拓少年雙眉微皺,似在問他:“為什麼?”

冷三終於不得不說話了,道:“莊主請廳上用酒。”

落拓少年道:“不敢。”

冷三一連說了七個字,便已覺話說得大多,再也不肯開口,隻是擋在少年身前,少年向左跨一步,他便向左擋一步;少年向右跨一步,他便向右擋一步。

落拓少年微微一笑,身子不知怎麼一閃,已到了冷三身後,等到冷三旋身追去,那少年已到了風牆下,向冷三含笑揮手。冷三知道再也追他不著,突然掄起鐵鉤,向自己頭頂直擊而下,落拓少年大驚掠去,人還未到,一股掌力先已發出,冷三隻覺鐵鉤一偏,還是將左肩劃破一道創口,幾乎深及白骨。

落拓少年又驚又奇,道:“你這是做什麼?”

冷三創口鮮血順著肩頭流下,但麵色卻絲毫不變,更未皺一皺眉頭,隻是冷冷說道:“你走,我死。”

落拓少年呆了一呆,搖頭一歎,道:“我不走,你不死。”

冷三道:“隨我來。”轉身而行,將少年帶到大廳,又道:“坐。”

瞧也不瞧大廳中人一眼,掉頭就走。

落拓少年目送他身形消失,無可奈何地苦笑一聲,隨意選了張桌子,在下首坐了下來,隻見上首坐著一個三十左右的憎人,身穿青布僧袍,相貌威嚴,不苟言笑,挺著胸膛而坐,雙手垂放膝上,似是始終未曾動箸,目光雖然筆直望著前方,有人在他對麵坐下卻有如未曾瞧見一般。落拓少年向他一笑,見他毫不理睬,也就罷了,提起酒壺,斟滿一杯,便待自家飲酒。

青衣僧人突然沉聲道:“要喝酒的莫坐在此張桌上。”

落拓少年一怔,但麵上瞬即泛起笑容,道:“是。”放下酒杯,轉到另一張桌子坐上。

這一桌上首,坐的卻是個珠冠華服的美少年,不等落拓少年落坐,先自冷冷道:“在下也不喜看人飲酒。”

落拓少年道:“哦。”不再多話,走到第三桌,上首坐著個衣白如雪的絕美女子,瞧見少年過來,也不說話,隻是冷冷地瞧著他,皺了皺眉頭,落拓少年趕緊走了開去,走到第四桌,一個瘦骨嶙峋的烏簪道人突然站了起來,在麵前每樣菜裏,個個吐了口痰,又自神色不動地坐了下去,落拓少年瞧著他微微一笑,直到第五桌,隻見一個又肥又醜,腮旁長著個肉瘤,滿頭是雜草般的黃發的女子,正在旁若無人,據案大嚼,一桌菜幾乎已被吃了十之八九。

這次卻是落拓少年暗中一皺眉頭,方自猶豫間,突聽旁邊一張桌上有人笑道:“好酒的朋友,請坐在此處。”

落拓少年轉目望去,隻見一個鶉衣百結,滿麵麻子的獨眼乞丐,正在向他含笑而望,隔著張桌子,已可嗅到這乞丐身上的酸臭之氣,落拓少年卻毫不遲疑,走過去坐下,含笑道:“多謝。”

眇目乞丐笑道:“我本想和閣下痛飲一杯,隻可惜這壺裏沒有酒了。隻有以菜作酒,聊表敬意。”舉起筷子,在滿口黃牙的嘴裏啜了啜,挾了塊蹄膀肥肉,送到少年碟子裏,落拓少年看也不看,連皮帶肉,一齊吃了下去,看來莫說這塊肉是人挾來的,便是自狗嘴吐出,他也照樣吃得下去。

旁邊第七張桌上,一個紫麵大漢,瞧著這少年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不禁大感興趣,連手中酒都忘記喝了。

突見一個青衣童子手捧酒壺奔了過來,奔到乞丐桌前,笑道:“酒來遲了,兩位請恕罪。”將兩人酒杯俱都加滿。

落拓少年笑道:“多謝!”隨手取出一百兩一封的銀子,塞在童子手裏。

青衣童子怔了怔,道:“這……這是什麼?”

落拓少年笑道:“這銀子送給小哥買鞋穿。”

青衣童子望著手裏的銀子發了半晌呆,道:“但……但……”突然轉身跑開,他見過的豪闊之人雖然不少,但出手如此大方的確實是從未見過。

眇目乞丐舉杯道:“好慷慨的朋友,在下敬你一杯。”兩人舉杯,一飲而盡,吵目乞丐忽然壓低語聲道:“在下近日也有些急用,不知朋友你……”

落拓少年不等到他話說完,便己取出四封銀子,在桌上推了過去,笑道:“區區之數,老兄莫要客氣。”

這五百兩銀子他賺的極辛苦,但花得卻容易已極,當真是左手來,右手去,連眉頭都未曾皺一皺。

眇目乞丐將銀子藏起,歎了口氣,道:“在下之急用,本需六百兩銀子,朋友卻恁地小氣,隻給四百兩。”

落拓少年微微一笑,將身子上敝裘脫了下來,道:“這皮裘雖然破舊,也還值兩百兩銀子,老兄也拿去呀。”

眇目乞丐接過皮裘,在毛上吹了口氣,道:“嗯,毛還不錯,可惜太舊了些……”翻來覆去,看了幾眼,又道:“最多隻能當一百五十兩,還得先扣去十五兩的利息,唉……唉,也隻好將就了。”

別人與他素昧平生,如此對待於他,他還似覺得委屈得很,半句也不稱謝。

落拓少年全不在意,身上已隻剩下一件單衣,也不覺冷,隻是含笑飲酒。

旁邊那紫麵大漢卻突然一拍桌子,大罵道:“好個無恥之徒,若非在這仁義莊中,喬某必定要教訓教訓你。”

眇目乞丐橫目道:“臭小子,你在罵誰?”

紫麵大漢推杯而起,怒喝道:“罵你,你要怎樣?”

眇目乞丐本是滿麵凶狠之態,但見到別人比他更狠,竟然笑了笑道:“原來是罵我,罵得好……罵得好……”

落拓少年也不禁瞧呆住了,又不覺好笑。

紫麵大漢走過來一拍他的肩頭,指著眇目乞丐鼻子道:“兄弟,此人欺善怕惡,隨時隨地都想占人便宜,你無緣無故給他銀子,他還說你小氣,這種人豈非畜牲不如。”

眇目乞丐隻當沒有聽到,舉起酒杯,喝了一口,歎道:“好酒,好酒!不花錢的酒不多喝兩杯,豈非呆子。”

紫麵大漢怒目瞪了他一眼,那長著肉瘤的醜女隔著桌子笑道:“喬五哥,此人雖可惡,但你也將他罵的怪可憐的,饒了他吧。”

她人雖長得醜怪,聲音卻柔和無比,教人聽來舒服的很。

紫麵大漢喬五“冷哼”一聲,道:“瞧在花四姑麵上……哼,罷了。”悻悻然回到座上,重重坐了下去。

花四姑笑道:“喬五哥真是急公好義,瞧見別人受了欺負,竟比被欺負的人還要生氣……”

烏簪道人冷冷截口道:“皇帝不氣氣死太監,這又何苦。”

落拓少年眼見這幾個脾氣俱是古裏古怪,心裏不禁暗覺有趣,麵上卻仍是帶著笑容,也不說話,突聽一陣朗笑之聲,自背後傳了出來,道:“有勞各位久候,恕罪恕罪。”那頎長老人隨著笑聲,大步而入。

眇目乞丐當先站了起來,笑道:“若是等別人,那可不行,但是等前輩,在下等上一年半載也沒關係。”

頎長老人笑道:“金大俠忒謙了。”目光一轉,道:“今日之會,能得五台山天龍寺天法大師,青城玄都觀斷虹道長,‘華山玉女,柳玉茹姑娘,’玉麵瑤琴神劍手‘徐若愚徐大俠,長白山’雄獅,喬五俠,‘巧手蘭心女諸葛’花四姑,丐幫‘見義勇為’金不換金大俠七位俱都前來,在下實是不勝之喜,何況還有這位……”目光注定那落拓少年,笑道:“這位少年英雄,大名可否見告?烏簪道人斷虹子冷冷道:“無名之輩,也配與我等相提並論。”

落拓少年笑道:“不錯,在下本是無名之輩。‘’頎長老人含笑道:“閣下如不願說出大名,老朽也不敢相強,但閣下之成功,老朽卻當真佩服得很。”

眾人聽這名滿天下的武林名家竟然如此誇獎這少年的武功,這才都去瞧了他一眼,但目光仍是帶著懷疑不信之色。落拓少年麵上雖無得意之色,但處在這當今武林最負盛名的七大高手之間,也無絲毫自慚形穢之態,隻是淡淡一笑,又緊緊閉起了嘴巴。

“華山玉女”柳玉茹忽然道:“前輩召喚咱們前來,不知有何見教?隻見她一身白衣如雪,粉頸上圍著條雪白的狐裘,襯得她麵靨更是嬌美如花,令人不飲自醉頎長老人道:“柳姑娘問得好,老朽此番相請各位前來,確實有件大事,要求各位賜一援手。”

柳玉菇姑娘眼波流動,神采飛揚,嬌笑道:“求字咱們可不敢當,有什麼事,李老前輩隻管吩咐就是。”

頎長老人道:“此事始未,各位或許早已知道,但老朽為了要使各位更明白些,不得不從頭再說一遍……”語聲微頓道:“古老相傳,武林中每隔十二年,便必定大亂一次,九年前,正是武林大亂之期,僅僅三四個月間,江湖中新起的門派便有十六家之多,每個月平均有九十四次知名人士的決鬥,一百八十多次流血爭殺,每次平均有十一人喪命,未成名者還不在此數……”他長長歎了口氣又道:“其時武林之混亂情況,由此可見一斑,但到了那年入冬時,情況更比以前亂了十倍。”

這老人似因憶及昔日那種恐怖情況,明朗的目光中,已露出慘淡之色,黯然出神了半晌,方接道:“隻因那年中秋過後,武林中突然傳開件驚人的消息,說是百年前‘無敵和尚’仗以威震天下的‘無敵寶鑒七十二種內外功秘笈’即是藏在衡山回雁峰巔。”他自取杯淺啜,接道:“這消息不知從何傳出,但因那‘無敵寶鑒’,實是太以動人,是以武林群豪,寧可信其有,不願信其無,誰也不肯放過這萬一的機會,聞訊之後,便將手頭任何事都暫且拋開,立刻趕去衡山,聞得江湖傳言,衡山道上,每天跑死的馬,至少有百餘匹之多,武林豪強行走在道上,隻要聽得有人去衡山便立刻拔劍,隻因去衡山的少了一人,便少了個搶奪那‘無敵寶鑒’的敵手,最可歎的是,有些去衡山的旅入,也無辜遭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