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隨著門鎖嘩地一聲落下，門被打開了，一縷淡淡的月光照進了漆黑的大廳，照在一個披頭散發的少女身上。她的容貌可謂國色天香，但卻麵無血色，且渾身赤裸，被鐵鏈捆綁在柱子上。她整個人一動不動，保持著一副垂死的姿勢，就像一朵極其美麗卻沒有生氣的花兒，隻有眼珠間或一轉，才表明她還是個活物。
一個近五旬的老者斯斯然走了進來，臉上掛著一絲詭異的笑容。他走到那少女的麵前，用手輕輕地抬起了她的頭：“還好嗎？我的寶貝。”
少女睜大了眼睛，久久地看著他，眼中的神情頗為複雜，恐懼，痛苦，哀求，憎恨，憤怒——總之，一言難盡。
老者發出一陣貓頭鷹般的笑聲，得意地說：“隨便你怎麼看我，反正，今夜我就要恢複青春，而你卻要變成行屍走肉了。哈哈哈！”他狂笑數聲，然後忽然轉向，對準月光深吸了一口氣，月光似被一種無形的吸力所吸引，竟自動彎折，向他的鼻孔射去。他又霍然一聲大叫，再度麵朝那少女，雙掌擊出，印在少女的肚臍兩側。
原以為少女的精氣會立刻狂瀉而出，由他的雙掌流經自己的體內，卻不料情形完全相反，他自身雄渾的內家真氣居然一瀉千裏，沿著自己的手掌向少女的體內流入。他驚叫一聲，想要撤回手掌，但手掌卻被牢牢地粘住，根本無法掙脫，而且，他越掙紮，真氣瀉出的速度就越快。而在同一瞬間，那少女竟似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個人不但恢複了元氣，還用一雙嘲弄的大眼睛看著他。他魂飛天外，猛地想到了另一門奇功，不禁狂叫起來，“吸星大法，你這是吸星大法。”
少女眼中的嘲弄之色更加濃烈了，緩緩道：“當然，周冀虎，你可以用移月神功，我為什麼就不能用吸星大法呢？”
她的聲音如鶯啼般婉轉動人，但此時，在他聽來，卻無異於冥冥之音。他隻有發出一連聲的疾呼：“來人啊，救命啊，救命啊——”。最後，由於體內的真氣被吸得幹幹淨淨，他終於癱倒在地，變得毫無生氣。
家人護院聽到他的救命之聲，紛紛衝了進來，看到眼前的情形，全都驚呆了，隨即向那少女撲了過去。
那少女猛地大叫一聲，捆住她的鐵鏈全部被震斷，她一邊俯下身去，剝下了他的衣服，穿在身上，一邊大步地往外走，每一個撲上來的人，隻要與她的手掌相接，便都被她吸星大法吸幹內力，變成了一具具幹屍。其餘的人不由大駭，紛紛地退開，自動給她讓出了一條路。少女冷笑一聲，跳過了院牆，揚長而去。
1
每年的八月十八，乃是中原武林盟結盟大會的紀念日，在這一天，武林白道的各門各派都會派出代表前往鄭州武林盟總堂口參加慶典。唐德宗七年的八月十八，則是武林盟成立十周年紀念日，在這一天裏，武林盟的總堂口所在地君山更是熱鬧非凡。
一聲“玄空大師到！”響起，全場頓時鴉雀無聲，賓客都站了起來。隨著玄空大師的步入，全場掌聲雷動。
玄空大師竟是個青年和尚，他有一張俊美之極的臉龐，漆黑的濃眉下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似可看穿人間的一切悲喜。他雙手合十，麵帶微笑，沉靜中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悲天憫人的情懷。
在唐三藏圓寂百年之後，大唐又出現了一名傑出的高僧，那就是少林寺的玄空。他仿佛天生與佛門有緣，出生沒多久，就被父母拋棄在少林寺的大殿門前，是少林掌門悟空大師發現了他，並將他收留。從此，他便成為少林寺曆史上年紀最小的弟子。
很小，玄空就表現出驚人的天賦，無論多麼深奧的佛學、武功，他都能一點即通。因此，悟空大師專門收他為徒，並內定其為少林接班人。此次，他是作為少林的代表專程來慶賀武林盟的。
武林盟的幾位執事一起向玄空行禮，大執事華山派掌門段宏聲道：“玄空大師大駕光臨，實在是武林盟天大的榮幸。”玄空回禮道：“段執事太客氣了。”即隨段宏聲步入上座。他舉手投足間如行雲流水，瀟灑飄逸，自有一股天然的大師風範。許多客人都是第一次見到他，不禁為他的風采所折服，紛紛議論起來。玄空大師則隻是微笑不語。
見客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段宏聲致了一番謝辭，然後道：“在本盟慶祝十周年紀念之際，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不日前武林盟采取行動，已經成功地搗毀了黃河一窩蜂的老巢，除蜂王方素素因不在老巢而僥幸逃脫之外，其餘女蜂，不是被殺，便是被抓。”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無不轟堂叫好。原來“黃河一窩蜂”是一個極其邪惡的組織，全部由女人組成，她們常常以色相勾引武林人士，然後以邪派武功“吸星大法”吸取武林人士的功力。這些年來，各門各派幾乎都有人死在“黃河一窩蜂”的手下，武林白道人士，無不對她們恨之入骨。
“帶出來。”段宏聲一聲令下，有兩名女子被帶了出來。大廳之內，許多武林人士的同門或是親友都是被“黃河一窩蜂”吸幹了內力，慘死在她們手上的，因此，一見到這兩名女蜂，頓時群情激憤，“殺死她們，殺死她們！”好多人抑製不住自己的憤怒，想要衝上台去，如果不是被武林盟的人所勸阻，她們定會當場被打成肉醬。
段宏聲一揮手道：“各位江湖朋友不要激動，武林盟為白道幫派之首，自會為大夥主持公道。昨夜，經過各位執事一致決定，我們要將這兩名女人在今日當場燒死，作為慶典的第一項慶賀節目。”
此言一落，場中的江湖人士皆歡呼雀躍。
“阿彌陀佛，段執事，冤冤相報何時了，就算她們殺人再多，死者已矣，不能複生，請各位還是饒了她們一命吧，隻要廢去了她們的武功，令她們不能再做惡，也就是了。”
聽了這話，眾人全都驚訝地向說話人看去，此人正是玄空大師。
段宏聲幹咳了一聲，“玄空大師是出家高人，有菩薩一樣的心腸，所以才會為她們求情，不過，所謂佛門廣大難度極惡之人，甘露普施不潤無根之木。佛門弟子也不是什麼人都要救的，她們的手上，實是沾滿了我武林白道人士的鮮血，如果不將她們當眾殺死，恐怕難以向在座的各位交待，向天下武林人士交待。”
玄空隻好又道：“阿彌陀佛，話雖如此，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是各位還擔心她們繼續作惡，那麼貧僧可以將她們帶至普提庵，讓她們出家為尼，有妙真大師點化她們，她們必定會改惡從善的。還請各位給貧僧一個薄麵，饒了她們的性命吧。”
玄空一再求情，這倒讓眾人為難起來。段宏聲眼珠一轉道，“既然玄空大師慈悲為懷，反複為她們求情，那老夫也不好拂大師之意，聽著，妖女，”他轉向那兩名蜂女道：“不要說老夫不給你們活命的機會，隻要你們肯說出方素素躲在什麼地方，我就饒你們不死。”
兩名妙齡女子發出一陣大笑，左首的女子大叫道：“呸，姓段的，你不用在這兒惺惺作態，姑奶奶可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你要殺就殺，想要你姑奶奶當叛徒，做夢。”右首的女子則對玄空道：“玄空大師，在座之人中隻有你一個好人，不過你不用為我們求情，我們絕不會為了求生當什麼尼姑，更不會為了求生而當叛徒。其實生有何歡，死有何懼！”
玄空想不到聲名狼藉的“黃河一窩蜂”竟是這等講義氣有骨氣之人，頓生疑竇，她們真的是江湖中人傳說的那樣凶惡嗎？
段宏聲冷冷道：“玄空大師，您聽到了嗎？她們至死都沒有悔悟之意，這樣的人，必須處死，來人，點火。”他自覺已做到仁至義盡，再不管玄空的意見了。火把被點燃了。玄空心中焦急，正想開口再求段宏聲，忽然一聲斷喝傳來，“慢著。”一個人竟從大門緩步走入。
她一現身，大廳內便立刻叫聲四起：“蜂王！”“方素素。”
她約摸十八九歲的樣子，不但身材婀娜，而且清秀絕美，儀態端莊，有一股高潔出塵的氣質，竟似不食凡間煙火的神秘仙女，與傳言中的淫女魔頭相差甚遠。
看到她，玄空不覺一怔，心中忽然湧起了一股十分熟悉和親切的感覺。
雖然麵對諸多敵手，方素素卻毫無懼意，還笑著對段宏聲道：“段執事，你剛才說過，隻要她們說出我的下落，你就會饒她們一命，對不對？好，現在我來了，我用我的命換她們二人。你們這些所謂的武林白道人士素以信義著稱，想來不會食言吧。”
“這——”段宏聲哪肯輕易將蜂女放掉，但一時又被她的話拿捏住了。正在為難之時，忽聽一聲怒喝：“講信義當然是對武林正派人士而言，對邪魔歪道講什麼信用？”武林盟的二執事崆峒掌門柳乾坤忽然衝了出來，“怦怦”兩掌，將那兩名蜂女的頭打得粉碎。
“說得好，打得好。”大廳內諸人立刻發出一片叫好之聲，隻有玄空發出了“唉呀”的歎息，“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他的歎息和話語夾在眾人的叫好聲中，顯得格外與眾不同。眾人若不是瞧著他是少林寺的未來傳人，早已對他出言怒斥了。因為他一再表現出對妖女的“同情和袒護”，許多人對他的尊敬已然蕩然無存。
方素素倒是很驚奇地看了玄空一眼，已經有幾十人將她圍住了，看起來他們要將她碎屍萬段。
玄空剛剛準備救方素素，她卻忽然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呼嘯，隨著這聲呼嘯過後，外麵忽然響起了一陣奇異的聲音。就在眾人吃驚和納悶之際，竟然有成百上千隻烏鴉從外麵飛了進來，黑壓壓的一片，裏三層外三層地將人們包圍起來。它們一聲不出，卻睜著黑色的眼睛看著眾人，一群烏鴉還飛到了素素的前麵，以一種警惕和保護的姿態同她麵前的人對峙著。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被這奇異的情形震住了。這些人雖然見慣了各種流血的場麵，但這種情形卻讓他們的心頭感到了一股寒意。剛才向方素素逼過去的人們全都不知所措地往後直退。
方素素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然後她俯下身子，從腿上割下了一塊肉，喂給旁邊的一隻烏鴉吃。那隻烏鴉一口吞下，興奮地發出了呱呱的叫聲。接著，成百上千隻烏鴉一起叫了起來，那叫聲讓眾人無不毛骨悚然。忽然，方素素一聲呼嘯，手往柳乾坤一指，眾人都隻覺得眼前一黑，幾百隻烏鴉已同時向柳乾坤撲了過去，瞬息之間就將他全身包圍。等眾人再一看時，卻見他身上的肉已經被吃得幹幹淨淨，隻剩下了一具骷髏。眾人無不色變。良久，才聽得玄空大師發出了一聲“阿彌陀佛”的歎息。
2
“驅鴉術！”，段宏聲不愧為武林盟的大執事，終於認出了方素素的手法。眾人一聽，全都恍然大悟：難怪她的手法會如此毒辣。
當世公認的三大邪法是吸星大法，移月神功，以及驅鴉術。吸星大法練成後，可以將對方的內力吸過來為己所用；移月神功是練功者在月圓之夜，選定年青美貌的女子為對象，吸食她的精氣，練功者可以返老還童，青春永駐；而驅鴉術則更邪門，練功者每日以自己的血肉喂養烏鴉，成為烏鴉的主人，就可以驅喚烏鴉為其做事。誰若殺死了烏鴉的主人，則會一輩子遭到烏鴉的追殺。
如此看來，今日之情形，竟是方素素可將他們玩弄於股掌的局麵。眾人一想到這裏，無不膽顫心驚，腦袋都在飛速地轉動，想著脫身之計。
方素素的目光停留在她麵前的一個人身上，三合幫的現任幫主——張天南。方才，此人是第一個帶頭向她逼過來的。
“張伯伯，您一向可好啊。”她笑著吐出了這幾個字。卻冷得像冰。
“素素，素素。不要殺我。你小的時候，我經常抱你的，而且還常常給你買糖葫蘆吃呢！”方才一臉正氣的張天南嚇得魂不附體。
方素素笑道：“看在你小時候抱過我，又給我買過糖葫蘆的份上，我可以饒你不死。不過，你必須當眾做一件事。”
“素素你說，莫說一件事，就是十件一百件，你張伯伯也會答應的。”張天南點頭哈腰。
方素素收斂了笑容，非常嚴肅地說道：“外麵都說當初黃河三惡殺死了我爹方青雲，我爹的結義兄弟周冀虎不但幫我爹報了仇，還將我母女接入府中，承擔起撫養之責，而我卻恩將仇報，殺了周翼虎。你身為周冀虎的大弟子，又幫著周冀虎害過我，應該很清楚事實的真相。所以今天我要你當著眾人的麵將真相說出來，隻要你不說一句假話，我就絕不殺你。”
聽了這話，張天南一愣，正猶豫間，一隻烏鴉忽然衝著他呱呱大叫了一聲，跟著，一群烏鴉都對他發出了大叫，這似乎是在警告他。張天南嚇得一哆嗦，急忙道：“好，我說，我說。”他轉過身來，對在場之人道：“各位，關於素素姑娘的傳聞根本不象外界傳說的那樣。周冀虎雖然號稱黃河大俠，實際上卻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他垂涎於方青雲的夫人俞美蓮的美貌，便假意和方青雲結為兄弟，暗中卻勾結方青雲的仇人‘黃河三惡’對其進行暗算。隨後又打著為方青雲報仇的旗號，殺了‘黃河三惡’。接著，他又假意以照顧嫂子為由，將俞美蓮母子接入府中，對俞美蓮大獻殷勤。俞美蓮不知道其狼子之心，不久便被他所騙，投入到他的懷抱。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酒，無意中說出了事情的真相，俞美蓮方知上當。憤怒之下，便拔劍來殺他，卻反被他所殺。他騙素素姑娘說她娘是得了暴病而死的，其實對素素姑娘也是沒安好心。為了返老還童，青春永駐，他偷偷練上了‘移月神功’。他見素素姑娘天資過人，年青貌美，是當藥鼎的絕好材料，就在她十六歲生日那天，於飯菜中下藥，迷昏了她，然後將她綁起來，供他練‘移月神功’。想不到反被素素姑娘所殺。”
方素素冷冷道：“周冀虎殺了我娘之後，對我謊稱我娘得了暴病身亡，連屍體都不讓我看就埋了。我雖然年紀小，卻也起了疑心。有天晚上，我偷偷把娘的墳墓挖開，看見娘的致命傷是胸口中了一掌，我還認得那一掌正是周冀虎的三合神掌，於是暗暗發誓，一定要讓他血債血償。為了報仇，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依然留在周府，暗中卻聯絡上了黃河一窩蜂的人，學成了‘吸星大法’。後來在我十六歲生日那天，周冀虎偷襲我，叫你將我綁了起來，想要我當藥鼎，沒想到反被我吸盡了內力而死。”
張天南低三下四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時我是周冀虎的大弟子，他吩咐下來，我哪敢不照做呢，要怪就隻能怪他。素素，我已經照你的吩咐當眾還了你的清白，你還是饒我一條老命吧。”
話音剛落，從人群中忽然站出一人，指著張天南怒斥道：“三合派是公認的名門正派，周冀虎身為一代掌門，卻勾結匪類，殺害義兄義嫂，還暗中練習邪派武功，企圖害自己的侄女，如此假仁假義之人，真乃武林中的敗類。而你為虎作倀，實在死有餘辜！”在他帶動下，有數十人也開始爭先恐後怒斥張天南。那人又轉頭對素素道：“方女俠，以前大夥兒之所以對你有誤會，全都和你一樣，是受了三合派門人的欺騙，現在誤會澄清，在下為以前錯怪了方女俠而深感愧疚。還請方女俠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們的無知和愚蠢。”群雄隨之效仿，一時之間，場中全是自責之聲。
玄空長年在少林寺中，從未見到過如此荒唐可笑的情形，他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中全是疑惑。
方素素依然沉著臉，冷冷地問那人：“你是誰？”
那人的臉上露出諂媚之色，“方女俠，在下五湖幫幫主赫無畏。”
方素素再冷笑一聲：“赫無畏，那麼鍾紅蓮你該認識吧？”
赫無畏臉色一變：“誰？不認識。”
方素素冷冷道：“鍾紅蓮本是你心愛的女人，她懷了你的孩子，因為你們上任幫主上官窮的女兒看上了你，利令智昏之下，你不但打死了她肚子裏的孩子，還把她送到妓院做妓女。最後是我們黃河一窩蜂救了她，她也成了我們的一員，可惜，上次殺你的時候，卻讓你跑了，隻殺了上官窮和你老婆。”
赫無畏滿頭大汗道：“哪有，哪有此事?”但隻看他的表情，眾人便知道素素說的都是實情。
“去！”方素素忽然大喝一聲，手往赫無畏一指，幾百隻烏鴉便撲了上去，場中在一瞬息之間又多了一具骨架！
方素素又冷冷道：“加入我們‘黃河—窩蜂’的都是些曾經受騙受害的女子，江湖傳說她們以色相勾引武林白道人士，再將他們殺害，以達到養顏和增加自身功力的目的，那都是不明真相者的無知猜測，及有心者放出的謠言。她們殺的所謂武林白道人士，都是道貌岸然如周冀虎之類的一些假“大俠”，以及心術不正的武林敗類，這些人，與在座的諸位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不要說我不給你們機會，今天到場的各門各派之人，都做過禽獸不如之事，而且這些事我都知道，希望你們自已乖乖地講出來，我就饒你們不死。否則，”她的臉上布滿殺機，“你們就準備喂烏鴉吧。”
她的話音一落，立刻就有人開始說出自已幫派中的醜事，然後，一個接一個地，無一遺漏。過去，這些罪惡都被推到了黑道人物的身上，直到這時，所有冤案才得以澄清。在場的這些人幾乎都素有俠名，可是現在，卻都成了一樣黑的烏鴉。他們開始都還麵有愧色，可是後來見到大家都是一樣的虛偽和狠毒，也就又心安理得了。
玄空從小長自佛門，沒想到人竟然可以如此虛偽可怕，不禁臉上迷茫之色盡現。
終於，輪到玄空了。
“阿彌陀佛，貧僧生平確實沒有做過壞事，所以貧僧無話可說。”
“不可能。”“胡說。”“放屁。”他的話音一落，懷疑和辱罵之聲便不絕於耳，人人都用異樣和憤怒的目光看著玄空，這令玄空更加迷茫。
“你是哪裏的和尚？”方素素再一次注意到他。
“貧僧玄空，是少林寺第十五代弟子。出家人不打誑語，非但貧僧沒有做過壞事，而且少林弟子也從未做過壞事。”
“玄空，少林悟空大師內定的接班人，”方素素皺了皺眉頭，又點點頭，“我倒確實沒有聽說少林寺的和尚造過什麼孽，看在你剛才為我的人求情的份上，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此言一出，群雄無不動容，不少人叫出口來：“方女俠，那我們呢？我們也可以走了嗎？你說過我們說了實話便饒我們一命的。”
素素的臉上再次浮現出冷酷的笑容，“你們方才不是說了嗎，信義是隻與武林正義人士講的，與邪魔歪道沒有信義可言，我怎麼會與你們這些邪魔歪道講信義呢？你們，一個個都要死！”隨著她的喝聲，那些烏鴉仿佛也都聽懂了她的話，全都發出了呱呱的叫聲，急不可耐地展動著翅膀，隻等她一聲令下，便要將他們全都變成骷髏！刹時間，群雄全都驚呆了。整個大廳死一般的安靜。
“玄空，你走吧。”方素素再一次讓玄空離開。
“兄弟們，反正是一死，我們和妖女拚了！”段宏聲見勢不妙，不由得大呼起來，接著群雄也跟著大呼：“拚了，拚了，同妖女拚了！”但卻偏生沒有一個人上前。素素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阿彌陀佛，得饒人處且饒人。貧僧鬥膽，還請女施主網開一麵，饒了他們的性命吧。我佛慈悲，定會保佑女施主長命百歲。”
玄空，還是玄空大師在為他們求情。
方素素先是一愣，隨即怒道：“你這和尚，真是得寸進尺，我饒了你的命也就算了，你卻還為這些禽獸求情，也罷，象你這樣不知好歹，善惡不分的和尚，也不需要再留在世上了。”說完，她用手向玄空一指，同時發出了令人恐怖的呼嘯。刹時間，幾百上千隻烏鴉發出“呱”的大叫，向著玄空撲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些烏鴉快到玄空近前時，忽然像碰到了一堵牆，雖依然發出“呱呱”的叫聲，但這叫聲卻再無剛才的喜悅，而是充滿了驚恐。它們從空中掉了下來，地上頓時滿是烏鴉的屍體，其餘的烏鴉雖然也準備再撲過去，但卻似乎對玄空十分忌憚，隻敢遠遠地叫著，卻不敢靠近。
眾人都看得很清楚，當烏鴉向玄空撲去的時候，玄空胸前所掛的一串佛珠忽然發出了金光，向外擴散成一個金圈，正是這些金圈，將撲過來的烏鴉全部殺死。
方素素麵露驚訝之色，她咬咬牙，再次大喝一聲，手向玄空一指，那些烏鴉便又向玄空衝了過去，隻是再沒有方才那種洶洶的氣勢，而是變得畏畏縮縮。玄空大師胸前的佛珠再次發出金光，將他包圍住，衝在最前麵的烏鴉紛紛倒斃，其餘的烏鴉頓時裹足不前，並且自動給玄空大師讓出了道。很快，玄空便走到了方素素的麵前。
“女施主，貧僧有舍利子護體，你的這些邪術傷不了我的。”
原來他胸前所掛的佛珠是少林寺的鎮寺之寶，舍利子，死裏逃生的眾人眼中不禁射出羨慕的目光。但全都默不作聲，靜待事態的發展。
方素素咬緊了牙齒，猛地一掌向他打去，暗中已運起“吸星大法”，玄空舉掌相迎。兩掌相碰，方素素先是一喜，後是大驚，原來玄空的內力先是猶如濤濤黃河之水滾滾而來，湧至掌心之後卻倏然不可思議地靜止，蓄勢而隨時勃發。此時她的“吸星大法”勢道已盡，猶如一條幹枯的小河道，隻要玄空的勁力一吐，刹時之間便可將這條小河道填滿，並泛濫成災。那樣就會入侵到她的五髒六腑，她即使不會立刻吐血而亡，也會身負重傷而成為廢人。眾人都是高手，自然很快便明白了戰況。
段宏聲又是第一個叫出來：“少林般若無極氣”。“少林武林天下第一！”“玄空大師萬歲！”“玄空大師，殺了她，，殺了妖女！”眾人對方才的醜態似乎全然忘記了，又恢複了正義凜然之狀。
3
然而玄空卻隻是出手點了她上身的幾處穴道，轉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既然方才各位施主都已經知道方施主是清白的，怎麼還能要求貧僧殺死她呢？冤冤相報何時了，依貧僧來看，以前雙方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了吧。你也不要來殺我，我也不要來殺你。”眾人在心中一致怒罵：“迂腐的和尚。”張天南再一次地衝到最前麵，對玄空道：“玄空大師，其實妖女就是妖女，我師傅還是英雄好漢。根本就沒有師傅迫害妖女一家的醜事。方才我被妖女所逼，所說的都是編造的謊話。”他這一說，群雄馬上又掀起了一陣翻案的高潮。
玄空雖然心地善良，沒有心機，卻也知道他們此時才是真正的說謊，遂也不再多說，隻向眾人合十道：“貧僧要將方施主帶往少林，先行告辭了。”眾人眼睜睜地瞧著，卻又無可奈何。
方素素卻怒道：“臭和尚，你要殺便殺，想要我跟去少林，休想。”
玄空笑了一笑，忽然伸手疾點，也不知點在她身上何處，她的兩腿竟然不受控製地開始向前移動，她又驚又怒，雖然努力掙紮，但卻完全徒勞。玄空又笑了笑，取下所掛的念珠，對準烏鴉猛地一揮，空中頓時金光疊現，烏鴉全都嚇得飛走了。
方素素一邊走一邊禿驢禿驢地罵個不停，玄空卻隻是笑，靜靜地跟在她的後麵。最後她罵累了，隻好無可奈何地嚷道：“臭和尚，臭禿驢，你把我帶到少林寺到底想幹什麼？”玄空停下了腳步，看著她，臉上露出真誠和關切之意，“方施主，驅鴉術是天下第一邪功，雖然你可以藉此威懾眾人，但它對練功者本身卻有極大的傷害，如果你繼續練下去，在不久的將來，你就會走火入魔，成為神經錯亂的瘋人，所以貧僧帶你回少林寺，是想請我師傅悟空大師以少林絕技‘一指禪’為你驅毒。”
“是這個原因？你會這麼好心？我不相信！”方素素冷笑道，她的經曆以及她看到的一切讓她難以相信任何人。
玄空真摯地說道：“雖然你身世可憐，行事偏激，其實你本性是善良的，我這次把你帶回少林寺，除了讓我師傅為你驅毒之外，也想讓我少林無邊的佛法，洗去你心靈的血腥氣和塵埃，同時讓你找回昔日的記憶，昔日的你，是多麼善良和可愛啊。”
“你，竟然認得我？”方素素露出難以置信之色。
是啊，玄空又笑了，“不過那時你還很小，大概才四五歲的樣子吧。而且我還認識你娘。”
方素素的臉上呈現出一片迷茫之色。
四五歲時的事，她實在是記不起來了。
玄空忽然緊盯著她，輕輕地向她吹了一口氣，她的腦中就變得很活躍起來，記憶也變得清晰了：
一個小女孩牽著娘親走進了少林寺的後花園，立刻便被眼前的花所吸引住了。這些花兒是那麼的與眾不同，它們仿佛有一種出塵入世的獨特味道，微風起處，花兒微微擺動，又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
在這些具有佛性的花兒之中，竟有一個僧人蹲在地上除草，隻看他的背影，就能讓人感覺到，那是一個值得敬仰的高僧，具有無邊的佛法和神通。
他顯然感覺到有人來了，便起身轉過頭來，動作如行雲流水，瀟灑飄逸。
“啊！”她再度驚呼一聲，那個高僧竟然是個少年和尚，他有一張俊美之極的臉龐，漆黑的濃眉下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似可以看穿人間的一切悲喜。
“兩位女施主是來看花的嗎？”他雙手合十溫柔地說。
他的聲音是那樣的富有磁性，花園中的每一朵花都似乎被他的聲音所吸引，無風自動，給人的感覺好像每一朵花都在微笑。
“啊！”她和娘親都從驚愕中驚醒過來，娘親點頭道：“是啊，怎麼這裏每一朵花都與眾不同，都帶有一股佛的氣息呢？”
“可能是因為我種這些花的時候，心頭都想著我佛吧。”他微笑道。
“啊，和尚哥哥，”她插嘴道：“原來你對佛這麼虔誠啊。”
“我剛出生父母就把我扔在寺院前，是師父救了我，養了我，我想這一切都是佛祖安排好的，我天生就該是佛門中人。”他笑道。
“啊，是這樣。那你不想念自己的父母嗎？”她的大眼睛充滿了關切。
“有時也會想到，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們為什麼不肯要我？但這一生恐怕都不會有答案了。”
“那……那你不覺得孤單和痛苦嗎？”
“沒有這樣的感覺，可能我自小在佛門清修之地，對生死、情感看得很淡吧，每天讀著經書，沉浸在我佛的世界裏，什麼都可以忘了。”
“哦，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對他不禁產生了深深的敬意。
“我娘說，仙人能點石成金，而能把花種出佛性來的，至少是不亞於仙人的吧，請問你是什麼大師呢？”她天真地問。
“我不是什麼大師，我隻是寺裏很普通的一名僧人，你就叫我玄空好了。”他溫和地說。
“原來是你！”她終於全都記起來了。
玄空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女施主終於記起了貧僧。”
驚喜在方素素的眼中一閃，她終於點頭道：“玄空大師，我相信你的菩薩心腸，不過，我還是不願意跟你去少林寺，因為一旦我沒有了‘驅鴉術’護身，方才的那幫禽獸必定又會來找我報仇，豈不是白白受他們的ling辱？”玄空凜然道：“方施主請放心，是非曲折黑白真假貧僧既然已經了解，必定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到你，貧僧可以在佛祖麵前發誓。”
月光透過樹杈，斑駁地照在他的臉上，蒙上了一層聖潔的光輝，讓人感覺他真的是如來再世，觀音重生。
這一路西去的途中，兩人竟似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素素在少女時代遭逢大變，又練有魔功，本來心性已經不太正常，但在玄空的身邊，她竟不知不覺恢複了少女特有的天真和嬌嗔，雖然玄空既不解風情，也並不健談，十句倒有八句說的是阿彌陀佛，但卻更讓素素覺得，他是一個極其可靠的人，她的心中，竟暗暗盼望著就這麼永遠地走下去，永遠也到不了少林寺。
這一日已到湖北境內的一個小鎮上，忽聽得鑼聲敲得梆梆作響，原來是一個戲班剛剛開場。隻見在銅鑼聲中，一隻猴子正在不停地翻著跟頭。那隻猴子雖然外表一副猴樣，但臉形卻和人非常相象，而且它披著袈裟，又穿著一雙僧鞋，顯得似猴非猴，似人非人，不倫不類，非常之奇特，這吸引得小鎮上的人全都向戲班湧去。素素少女心性，忍不住停下腳步向場中望去。玄空是得道高僧，對此本來並不感興趣，見素素想看，又見這猴子僧侶打扮，胸前還掛著一串佛珠，不禁也好奇地停下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