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烈凡還在,她一定會暗中倒戈,幫助朝廷用損失最小的方式吞並夏國,然後自盡。可她不在了。一代人流血,第二代人便要再次流血補償。這件事無關仇怨,卻總要有人去終結,別人後退,那就我上。”
她輕輕撫摸著石碑之下的泥土和石子,眼睛裏發出閃亮的光,純淨美好,恰如那日她凝視著曲娘安靜熟睡的臉龐,將刀子從她胸口拔出時的無所畏懼的眼光。曲娘沒有問她任何的意願,隻將冰冷的自己交給她——她知道自己必死,便賭一次,賭蒼鷺不會讓她失望。
伍貞貞的心被什麼揉了一下,良久方道:“大概,韓蠱兒並未被你拿來當人質,而是她自己甘願的吧?”
她這才知道,她所認識的別人眼中的韓蠱兒,那個囂張任性的韓蠱兒,和蒼鷺一起,選擇了承擔。傲據昆侖的換月廊,終於眾叛親離;也隻有這樣,才能取得夏國的信任。
天空漸漸明亮起來,微光透過雲層慢慢柔進空氣。蒼鷺仰頭望了望天,說:“雪鷺都回去了,隻有墨兒在那裏等我。他們就在山下,貞貞,你有辦法嗎?”
伍貞貞遠望著,那灰色大雪鷺高駐山崖,威風凜凜。“放心,我有辦法讓謙哥假裝身受重傷。等你們走遠了,我們立刻從暗道走。”
“暗道?”
“對,剛剛我在給道之服藥時,他讓我趕緊逃走時說的。真不知我避居火銅山的這三個月,他對這碦山動了什麼手腳。興許過些時日,就會有結果了。”伍貞貞開心地笑了,蒼鷺看著她,也欣慰地笑了。
滕謙遠遠看見她們二人開心地笑著,也駐足凝望。
“對了,解藥還沒給。”伍貞貞伸出一隻手,巴巴地望著蒼鷺。
蒼鷺笑道:“行啦,我知道你有辦法,你若是要解藥,怎會等到現在。”
她早就知道伍貞貞想到了,既然雪鷺能喝道之的血,那解藥自然在於它們。她環顧著四周的地麵,那些雪鷺纏在枯草裏,掛在枯枝上,眼睛裏是定格的激烈,雪白的羽毛輕漾著,讓人有種一息尚存的錯覺。可是它們再也飛不起來了,那不過是風的哀憐而已。她歎道:“鷺姐姐,你,不心疼它們?”
“那是雪鷺的命,是雪鷺的意義,我沒有阻攔它們退卻。若它們覺得這種犧牲值得,那麼我憐惜,還不如忘掉。”
遠處的墨兒啼叫了一聲飛來,停在蒼鷺身邊,它的灰色翅膀上有一片斑駁的血印。蒼鷺撫了撫它的頭,它很配合地蹲下,不說話。蒼莽的天空裏有一兩片羽毛飄落,那是從地上死掉的、飛走的鷺鳥身上凋落的。她抬起手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頓了頓說:“貞貞你聽,蠱兒帶人上來了,我該走了。”
貞貞輕輕點頭:“此去千萬珍重。你既已‘歸降’夏國,何時暗中聯絡,便隻有再等你的消息了。將來若有機會,我會和謙哥上昆侖山看你。”
蒼鷺回望了一眼,那邊的滕謙駐足凝望,沒有向前走一步,目光裏似乎隱含著沒有道破的願望。身邊的衛道之閉著眼睛盤腿靜息而坐,像一尊雕像。
“我已經把位子傳給了韓蠱兒,這次來是為了親自告訴你們我叛國了,然後和你們道個別。”
“你……你要一個人去夏國嗎?”伍貞貞的心又懸了起來。
蒼鷺點點頭。命運難測,既然她取代了曲娘,這條路,就要一直走下去。
伍貞貞的心情迅速變換著,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太匆忙,夏國的實力相對弱一點,但百年來偏居一方,蠢蠢欲動,隻怕過不多久,大的戰事就會爆發。
戰爭比江湖險惡,一個人太難深入虎穴並做到保全自己。夏國贏了如何,輸了如何,就算她有幸存活,隻怕後半生的時光裏她都要背負著罪孽。洪流一般衝亂了過往,伍貞貞的眼睛裏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動,她情不自禁地將手覆上她的肩膀。
墨兒撲簌著翅膀,蒼鷺坐上它的背脊。她最後和和伍貞貞對視了一眼,又把目光轉向遠處的山和雲和樹,好像在看又好像不在看,隻是深望了那邊的兩個人,然後閉上眼,將眼前的一切連同從前,淡淡掠過。她就要走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這樣也好,因為她要去的,是生命最開始的地方。
一聲清涼的鳴叫撕破長空,那烏黑的斑點越飛越遠,消失在天際。
【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