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的朗誦練習,肖童突然神不守舍。本來已經爛熟於胸的演講詞,總是念得支離破碎。朗誦老師一再強調他馬上要去外地講課,這是給肖童的最後一次練習,希望他能珍惜。可包括盧林東在內,他們都不明白這學生今晚何以如此一反常態心不在焉。
盧林東說你嘴裏有什麼東西怎麼總拌著舌頭?
肖童說我累了也困了。
盧林東說你不是都考完了嗎,是不是沒有考好?
肖童臉上若有所思,口中答非所問:"盧教師,今天先練到這兒,行嗎?"
朗誦教師頓感受到輕視,麵帶慍色收拾起自己的東西,說了句:"那就這樣吧,我又何苦呢。"便走出了教室。盧林東連聲抱歉地追了出去。
肖童沒有更多地抱歉,隻說了聲"老師再見。"便低頭收拾自己的書包準備走。
盧林東送客回來,一臉的埋怨:"你今天哪根筋不對了?是失戀了還是又迷上誰了?"
肖童說沒有。
盧林東恨鐵不成鋼地批評道:"你瞞我瞞得住嗎,你現在傍上了一個富婆還是款姐,每天開著高級轎車來接你,好多同學都看見了。我得提醒你一句肖童,你可千萬別對不起鄭文燕,她對你那麼好你可不能傷害她。"
肖童說那全是造謠呢,你非要傳謠信謠我也沒辦法。他自顧走出教室,聽見盧林東還在身後喊道:"你抓緊把詞兒背熟!"
肖童離開教室的第一件事,是跑到學生宿舍樓下的公用電話去呼叫歐慶春。可他剛剛呼完,就有人排隊打電話。他和他們商量能不能等一會兒再打他等人回電。
可人家說我們也有急事打一會兒就完。沒辦法,他走到另一個樓裏去打,結果那裏的電話也有人占著。他又往前走,還沒走到第三個樓,歐慶春回呼他了。從留的電話號碼看,她此刻在家。
給她家裏撥通了電話,慶春在電話裏的口氣有一點急切:"有情況嗎?"她問:"你說話方便不方便?"
肖童說:"方便,沒人。這麼晚了還打擾你,你不生氣吧?"
慶春說:"怎麼會生氣,我不是告訴你有事找我的話,多晚都行嗎。"
肖童說:"沒事,沒什麼事。我心裏有點悶,就打了電話。沒事。"
慶春在電話那頭兒沉默了一會兒,呼了口氣說:"我還以為你有什麼情況要告訴我呢。"
"是不是沒有情況就不許給你打電話?"
"那倒也不是。不過沒有情況盡量少打。現在咱們聯絡是秘密的,就像過去做地下工作那樣,要減少無謂的接觸,你知道嗎?"
肖童沒有答。
慶春在電話裏又問:"和歐陽蘭蘭見過麵了嗎?"
肖童萎靡不振地說:"還沒有,她上次可能真生氣了,所以不來找我了。"
慶春說:"你可以主動找找她,你要設法和她爸爸盡快熟起來。你盡快去找她,好嗎!"
肖童沉默了一會,唔了一聲,慶春似乎無話可談了,說:"那就這樣吧,你早點休息。"
肖童說好吧,祝你晚安。他心情亂亂地掛掉電話,回到宿舍。宿舍裏沒人,同學大概都去圖書館了。他想要不要也去?可站起來又坐下,六神無主。他想壞了,難道人們說的那個所謂一見鍾情的"戀愛",真的來了嗎?
這一刻他口幹舌燥,全身所有的細胞和神經都陷入一種失控的痙攣中,媽的我真愛上這個人了嗎?真愛上這個比我大而且距我那麼遠的女人了嗎?
這一晚他上床很早,但入睡很遲。在幾人同室的集體宿舍裏,隻有在被窩裏才能打開幻想的空間。但幻想的結果又是自卑和無望,他隱隱感到歐慶春一直是把他當個好玩兒的小弟弟看待的。她看上去對他並沒有他希望的那種感覺。
第二天早上醒來,看了窗台上新鮮的陽光,和站在窗外的一隻靈氣逼人的麻雀,他的情緒又轉而高漲起來。想到慶春交給他的任務和由此而產生的對他的需要,又感到內心的充實和快樂。
的確,正是由於歐慶春對他表現出來的這種需要,才激發了他幹這件事的熱情和興趣。借著清晨的陽光和朝氣,他未及洗漱就跑到樓下打電話,在歐陽蘭蘭的BP機上呼了一行字:"晚上請來接我。"到了晚上他還是在那個時間走出校門,他看見在老地方果然停了那輛熟悉的"寶馬"。他照例慢悠悠地走過去,想像她依然像往常那樣在反光鏡裏看他。而他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坐在車的前座,而是拉開了後門,他想一開始還是和她保持一點距離,不要太親密了為好。
但是他一進車子便覺得不對,歐陽蘭蘭沒在車裏。坐在司機位置上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兩側的車門同時打開,兩個大漢一左一右鑽了進來,車子隨即轟地一聲吼叫,快速地開動起來。他隻是下意識地掙紮了一秒鍾便放棄了反抗。兩個男的緊緊挾住他,不用估量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對手。
恐懼刹那間占滿心頭。他想,公安方麵一定出了紕漏,或是有內奸通報了消息。
他答應為慶春幹這件事時也想到過危險,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這麼現實。他的腦子一下子變得空白了,心跳之快如剛剛衝刺了百米,可聲音居然還勉強地保持了表麵的無畏。
"你們是誰,要幹什麼?"
左右兩個人,不知是誰在說:"老實坐著,別找不自在!"
他提高了聲音,既是壯膽又是絕望:"上哪兒去你們說清楚!"
他的腰被重重的杵了杵拳,劇痛令他眼冒金花:"你他媽老實點兒,會跟你說的!"他懷疑自己的肋骨像是斷了。
車是往郊外開的,開得飛快。天色已晚,夜幕降臨。夜幕的降臨使他心中更充滿了死亡的氣氛。這時他的思緒也越來越單純,他隻想,他們會怎麼折磨他,他能不能在人生的最後關頭視死如歸。他想這些人總有一天會被抓住的,公安局會審訊他們,如果歐慶春能夠知道他死得壯烈勇敢,那她會不會在心裏對他留下一點點驚訝和感歎?
車子在一個沒人的地方停下來。他被他們推下車。借著飽滿的月光他看見身邊都是一垛垛的磚坯。他想這準是一個磚廠。但這裏已是機器停轉,工人下班,靜得聽不見一點聲音。他們把他頂在一排剛剛脫好的泥坯垛上,揪住他胸前的衣服。他不反抗也不掙紮,甚至不發一言,隻聽到一個有點口音的聲音在問:"兔崽子你對歐陽蘭蘭幹什麼了,啊?你耍流氓也不看看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