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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輿上的顏征在虛弱無力,看上去正在奄奄思睡,但她的思潮卻像大海的波濤一樣在翻滾,一年前叔梁紇到顏府求婚及婚後的若幹生活片斷,輕煙濃霧般地在她眼前飄蕩……
自己家住在曲阜城西北隅的一所典雅的宅子裏,一天,父親正在和三個女兒談《詩》論《樂》,忽然,門外傳來了車馬的喧鬧聲,父親說了聲“怕是有客人來了”,便起身迎客去了。
調皮的姊妹三人忙伏到窗上去偷看。
門外來了一隊車馬,領頭的是員武將,隻見他身材魁偉,肩寬腰圓,兩眼炯炯有神,和善中透露出威武。武將手擎大雁,赳赳走向父親,後邊的隨從抬著整豬和整羊,還有華貴的絲織衣料及其他豐盛的禮品。
父親急忙施禮:“不知將軍駕到,恕未遠迎。”
將軍雙手呈上大雁,拱禮道:“顏大人,叔梁紇打擾您了。”
父親說:“將軍光臨茅舍,蓬蓽生輝,快請裏邊坐!
叔梁紇招呼隨從將禮品抬進府內,父親陪叔梁紇到客廳分賓主坐下。
客廳就在書房的隔壁,所以他們的談話女兒們聽得真真切切。
父親道:“將軍屈臨敝舍,有何見教?”
叔梁紇回答說:“老大人,我是來求婚的。”
“為哪位公子?”
“正是下官。”
“將軍不要戲弄老朽,您乃先哲微子啟之後,怎好開這等玩笑?”
“下官是真心求婚,決無戲言,請老大人成全!”
“將軍已六旬有餘,如何求婚?”
叔梁紇將他的家庭情況和娶妻生子傳宗接代的迫切願望敘說了一遍。
父親沉吟了一會兒,慢慢站起來,緩緩地說:“將軍英名,遐邇皆聞,隻是女兒們親事,還須和她們商量才行。”
父親來到書房,征詢誰願嫁給叔梁紇。姊妹三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翹著嘴,誰也不出聲。父親明白了女兒們的心思,笑眯眯地講敘了這位叔梁紇不同非凡的家世以及偪陽之戰的壯舉和聲威。
父親講到這裏停了下來,看看三個女兒。她們各自瞅著自己的腳尖不著聲。
父親見誰也不表態,又接著說:“若論門第,咱是高攀人家。我很喜歡他的為人,隻是他的年齡比你們都大得多。婚嫁是一生大事,你們母親又早早去世,我要和你們商量妥了才能答複。”
兩位姐姐互相又看了看,各自埋頭讀書去了,征在自己卻抱著大姐的肩頭,羞答答地說:“女兒在家從父,這是古禮。
女兒許配之事全憑父親做主,何必問我們呢?”
兩個姐姐聽了這話,先是吃驚地瞪了她一眼,是在製止。然後吃吃地笑了,是在譏笑她的幼稚和莽撞。是呀,為什麼竟肯答應嫁給一個老頭子呢?她也說不清。大約因為父親同意這門親事,自己崇拜父親,父親喜歡的人,是不會不好的。也許從心眼裏感到,像叔梁紇這樣的家世,這樣的英雄,確應該有一個滿意的繼承人。為英雄犧牲點什麼,不也是值得的嗎?……
結婚後,二人甜甜蜜蜜地過了一年,仍不見生育。施氏及女兒們不時地冷言冷語,家裏的各種矛盾越來越激烈,但他們礙著叔梁紇的威權也不敢造次。征在心裏十分憂悶,便悄悄地對丈夫說道:“聽說尼山的抱子娘娘很靈驗,我們不如求她保佑早得貴子。”丈夫聽後連連稱是,第二天一早便同車來到了尼丘山。
高襟宮內,夫妻雙雙跪在二龍五老腳下,虔誠地祈禱娘娘早賜貴子。誰知日後果然感到腹中有孕,待更深夜靜告訴丈夫,二人高興得再也不能成眠。
按當時當地的習俗,為表誠心,祈禱二龍五老,需要三遍為滿,正所謂“心誠則靈”。夫妻第二次登山,正是五黃六月。這次不比前次,一則太陽火球似地炙烤著大地,還沒爬到半山腰,就已汗流浹背,熱得喘不過氣來;二則自己已有了六七個月的身孕,行動很是不便,隻得走走歇歇。快到高襟宮了,最後一次坐下休息。舉目遠眺,山川、原野、村鎮,盡收眼底,一覽無餘,頓覺胸懷開闊,心曠神怡。自己斜依在大青石上,丈夫站在身邊,解開衣襟,任山風吹拂著他那寬厚的紅棕色的胸膛。他一手叉腰,一手指指點點地給自己講哪是泰山,哪是汶水,哪是黃河,講敘當年夜宿臨淄城和飲馬黃河邊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