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峰看著黑衣人消失,呆了半晌,才沿著右邊的小路向前跑去,他還想學著黑衣人那樣跳躍自如,可惜怎麼蹦也蹦不高,反累得氣喘籲籲,又隻得作罷。
轉過右麵的山麓,早瞧見一條飛瀑白煙似的掛在山壁上,遠遠地便看見玄慈雙手數著一串佛珠,坐在一塊石頭上念佛,身旁便是一個山洞。他怕被玄慈瞧見了責怪,便不敢再向前,隻躲在一棵大樹的後麵偷看。
過了一會兒,瞧見喬媽媽從山洞裏走出,玄慈趕忙從石頭上坐起來,道:“喬施主,葉姑娘如何了?”喬妻道:“玄慈師父,咱們可得早些做準備了,葉姑娘快則明天,遲則後日便要生了。”玄慈的雙手有些發抖,道:“如此就有勞施主了。”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來,遞與喬妻道:“還煩勞女施主去山下集市一趟,買些……東西回來……”
喬妻看了他一眼,把銀子收了,道:“師父放心,俺會把事兒操辦利索的。”回身瞥了洞一眼,又道:“你還是進去陪陪葉姑娘吧,她一個姑娘家,頭一次經受這種事兒,心裏也怪不是滋味兒的。”玄慈無言,隻是垂頭數著佛珠,雙手卻哆嗦得厲害。
他直待喬妻去遠,才抬起頭來,身上已經冒出了虛汗,四下望了望,見沒什麼動靜,這才走進了山洞,洞長約有三丈多,盡頭處鋪了厚厚的一層茅草,上麵還墊了幾塊獸皮。葉綠華挺著個大肚子側躺在上邊,臉色蠟黃,絲發散亂,看到玄慈進來,叫了聲玄慈?
玄慈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把她的手掌握了,道:“綠華,真是苦了你了!”葉綠華臉上劃過一絲輕淡的笑來,道:“你能過來陪我,我心裏很是歡喜。”用舌頭舔了舔了嘴唇,說:“聽喬媽媽說,孩子這兩天就要生了,玄慈,你在廟裏出家,身不由己,不能常陪我,現在好了,有了孩子後,我就不孤單了,看到他,就等於看到你是一個樣。”
玄慈聽了這話,鼻子一酸,沉聲道:“綠華,玄慈罪孽深重,對你不起……”葉綠華閉上眼睛,隨即又張開眼皮,道:“不,那是我心甘情願的。你知道嗎,六年前一見到你,我的心就跑到你那兒去了,這都是命啊!”
玄慈臉上卻滿是淒苦,嘴裏輕聲念誦著:“因諸愛染,發起妄情。情積不休,能生愛水……”葉綠華突然想起了什麼,道:“玄慈,還要給孩子起個名兒呢。唉,我還不知道你出家前姓啥?”玄慈道:“我姓張!”葉綠華道:“姓張……啊,不管是男是女,都叫他張善好了,他爹的法號裏可不是有個慈字麼,正好配成對兒!”玄慈忙道:“還是叫他張果的好,你是葉綠華實,孩子的名兒自然也要隨了你。”
葉綠華笑了笑,道:“開花結果麼?”伸手摸了摸大肚子,說:“玄慈,我感覺到小張果在裏邊踢我了,很有勁兒,準是個小子……”說到這裏,她笑了一聲,道:“以前還是個姑娘家時,對生兒育女的事情真是一知半解,自懷上孩子後,才懂得了些禮道。在平常百姓家,婦人進入臨產一個月內,娘家要送一份禮到婆家為女催生的,這就叫催生禮,多半是送些雞蛋鴨蛋的,上麵還畫著彩呢!”玄慈道:“我已經讓喬媽媽去買蛋來了……我們也讓人給畫上彩!”
葉綠華卻繼續道:“嬰兒生下來第三天,要給他沐浴,要辦‘湯餅會’,招待來賀喜的親朋好友,這就叫三朝禮。往下還有三臘禮呢,一臘頭七,二臘十四,三臘二十一天,這時候娘家人要送豬肚、豬腳來,又叫‘催奶禮’。接下去是滿月後的洗兒禮,百日後的‘過百歲’,最後便是周歲禮了。”玄慈默默道:“我也知道周歲禮這一說,要讓孩子抓東西,看他將來的前程。”
葉綠華唉了一聲,道:“這可是個大禮,要讓小兒坐在堂中央,四周放著果品吃食、金銀玩具、文房四寶、書冊經卷、秤尺刀剪、彩緞花朵、官印錢陌、女工針線等,看他先抓什麼出來,借此來試探他的誌趣愛好……唉,玄慈,你周歲時抓的是什麼,難道是一個木魚,一串佛珠嗎?唉,就是不知道咱們的張果將來會抓到什麼?”
玄慈聽她慢慢說著,心如刀絞。葉綠華盯著玄慈手裏的佛珠,癡癡地道:“玄慈,我可不想咱們的小張果,周歲時也抓到佛珠……”
聽了這話,玄慈手裏的佛珠啪地掉在了地上,兩顆眼淚脫眶而出,滴在了葉綠華的手背上,他顫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讓孩子出家的,他,他不是還要陪著你麼……”葉綠華喃喃道:“是的,我看到了張果,也就當是看到了你。”
她臉上雖然笑著,卻已經是淚流滿麵。“玄慈,我不是為自己叫屈,我隻是替孩子難過……別家的孩子有的他沒有,別家孩子沒攤上的苦他卻都跟著受了。”
葉綠華說到這裏,就再也忍不住了,抱著玄慈放聲痛哭起來。玄慈顫抖著手,撫著她的長發,仰起臉來,淚水也從眼眶裏嘩嘩而下。他心裏在大聲疾呼:“佛祖,弟子罪業深重,請你責罰!隻求得保佑她們母子平安才好……”
這個孩子是在第二天夜裏的醜時呱呱落地的,果真是個男孩兒。這期間,淫雨連綿,玄慈一直站在洞外守候,耳邊聽著葉綠華撕心裂肺的哭叫,他一開始還覺得心驚肉跳,後來卻漸漸地麻木了,隻是泥塑般地僵在那裏任憑冷雨吹打,心下一片茫然。
直到聽見一聲孩兒的響亮的哭聲傳出洞來,他的知覺才慢慢恢複了些,喬妻跑出來,喜道:“玄慈師父,生了生了,葉姑娘產下一個麟兒,母子平安。”玄慈馬上覺得自己的眼睛又熱了,淚水再次湧出來。
他隨著喬妻走進洞去,燈光下,瞧見葉綠華滿頭大汗地癱在了那裏,臉上雖然疲倦憔悴之極,卻掩飾不住興奮和欣喜,草榻上,一個光屁股的男嬰正在哭個不止,眼皮緊眯著,臉蛋漲得發紅。喬妻捧起孩子,遞給玄慈,道:“來,師父你也來抱抱他,沾些喜氣兒。”
玄慈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過來,當真是悲欣交集,有甜蜜也有苦澀,有滿足感也有罪孽感……幸好現在孩子還沒有睜開眼兒,不然的話,玄慈還真不知道有沒有勇氣麵對他那雙無邪的眸子,在世人的嘴裏,這個小生命會被罵作是孽種;而在奉行清心寡欲的佛門中人看來,孩子又是自己犯了淫戒而結下的惡果。這天真無辜的小生命一落世就被套上這麼多的罪名,而造成這些惡因的恰恰就是他的父母,孩子自己卻是沒有絲毫的選擇餘地。
玄慈想到這裏,心頭便如同壓了鉛似的,不敢再多抱這嬰兒了,又將他慢慢放回了葉綠華的身旁。不經意一轉頭,瞥見喬妻也在一旁偷偷地拭眼淚,更是心亂如麻,借著油燈的微光,看到自己映在洞壁上的身影,竟有些佝僂,好像是被千斤重擔墜壓所致。
四天以後,玄慈在嵩山腳下的許家集租賃下一處院落,讓葉綠華母子搬進去居住,他曉得知道這件事底細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也不敢另外買丫頭給她使喚,隻得又煩勞喬妻也暫住這裏照料。他自己因在少林寺裏聲名隆重,素來被方丈靈門禪師看好,隱隱便有將主持之位交與他接掌的意思,因而不便隨便出山門,隻能隔三差五地來探視一次,又怕被鄰人看到了招惹出是非來,每次都是來去匆匆,不敢多留。
月餘之後,葉綠華的身子已經恢複如初,自己能照料自己了,喬妻這才回到少室山的五乳峰去。但玄慈下山來探視的次數卻越來越少了,以至於隔著半個月才能來上一回,也都是深夜潛來,又連夜趕回去,見了麵也一句情話沒有,隻是問她吃的穿的用的缺了不曾,甚至連孩子也很少去抱。葉綠華心裏不勝悲苦,還自當他厭倦了自己,可孩子卻是他的骨血啊!
每當夜深,守著空蕩蕩的一所宅院,她抱著孩子仰望窗外的月色,一盞孤燈相伴,當真是柔腸百結,不知道流下了多少淚來。但每次被淚痕髒了臉,又怕萬一玄慈來了撞見,隻得半夜三更地起身重新梳妝打扮。
麵對著那麵銅鏡,想到古人所說的,夫妻間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閨房樂事,自己又幾曾領受過?便覺得萬分委屈,少不得又要伏案大哭一場才行。這樣以來,孩子確實成了她在這個世上惟一的精神寄托。他的哭,他的鬧,他的啞啞學語,他的依賴無不給葉綠華帶來初為人母的欣喜和滿足。
話說這一天,正好是孩子的百歲日子,一大早,喬妻就帶著喬峰上了門,拿了一籃子雞蛋,又有紅棗、栗子等物。喬峰在山中一直沒有玩伴,雖然見這小弟弟還不會開口說話,依然喜笑顏開,對他百般逗弄。
抽了個空子,喬妻問葉綠華:“玄慈師父他今天不過來?”葉綠華搖了搖頭,道:“來也是晚上來。”淒然一笑,道:“他怕白天來了被人撞見。”喬妻聽了,心裏暗暗歎息,卻在嘴裏安慰說:“能來就好,能來就好!”
這天晚上,玄慈果然下山來了,並特地給孩子買了一把長命鎖。葉綠華卻是表情漠然,道:“你要是今後不方便,就別再來看我們娘兒倆了。”將孩子的身子翻過來,一掀衣服,說:“你看看這裏。”
玄慈一瞧,大吃了一驚,孩子的後背和兩邊的屁股上各有九個疤痕,急問:“這是怎麼回事?”葉綠華淡然道:“是我用香火給他燒的!”玄慈道:“綠華,你何苦這麼做?”葉綠華歎了口氣,把孩子的衣服拉好,遮住了那二十七個香疤,道:“誰叫他的父親是少林高僧呢!”
玄慈聽了話垂下頭去,久久不語。葉綠華也隻管擺弄孩子,不去理會,後來,玄慈終是開了口:“我也知道,你怨恨我這些日子沒常過來看看,其實在我心裏,無時無刻不在記掛著你和孩子……別說練功了,便是每日誦經時也心不在焉,我這個樣子哪還是什麼佛門弟子?身在寺廟心在紅塵,還不如趁早脫了這襲僧袍。”
葉綠華聽了這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喜道:“玄慈,你這話可是當真?”玄慈沉重地點點頭,道:“我這些天不敢來,就是想看看自己有多大的耐力,能不能忘掉你們,可我終究還是沒有擺脫得掉……”
葉綠華卻是心花怒放,抱起孩子來就親了一口,叫道:“兒子,兒子,你有爹了,你爹要跟咱們娘兒倆在一起了。”她滿臉紅光地朝玄慈道:“大哥,你快看,孩子他會笑了,他衝著你笑了。”
玄慈把憋在心底下的話一股腦兒倒出來,也覺得身上輕鬆些,搭著葉綠華的肩頭,一起看著孩子紅撲撲的臉蛋,說:“我明天就去跟方丈說,這便離開山門,你我找個偏靜的地方一起過活。”葉綠華喜滋滋地叫道:“啊喲,這麼說大和尚趕明兒就要還俗,這聲師父以後可就沒機會再叫了,我還趁早給你多補上幾句吧!”樂陶陶地連著叫了幾聲大和尚!
這天深夜,玄慈離去後,葉綠華依舊沉浸在興奮中,一會兒整理整理這兒,一會兒整理整理那兒,將近子時時,她突然聽到房門輕響,一愣,心想:“難道是玄慈去而複返?”她走出正屋,隔著門板問:“是誰?”門外卻並沒有人應聲。
葉綠華一皺眉,自恃有武功,卻也不畏懼,霍地拉開門閂,衝了出去。中天月色皎潔,院落裏卻空無一人,葉綠華一跺腳,又飛身上了屋頂,四下瞅了瞅,也並無異常,隻得又躍下去。
她進屋後把門閂重新插好,一待撩開門簾,登時如遭冰水淋澆,從頭頂涼到了腳跟。裏屋的椅子上赫然坐著一個身材魁偉的黑衣人,雖然臉上蒙了黑紗,但眼中精光逼人。
葉綠華被他冰冷的目光一瞪,不由得一陣膽寒,隻見他慢慢轉頭,看著放在炕上的孩子,驀然發出了一陣冷笑聲,葉綠華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大叫一聲朝炕上的孩子撲去。卻見黑衣人右手一揮,在葉綠華的左邊臉頰上劃了三道血痕,她的身子原地打了個旋兒,向後就倒,將堆在那裏的茶具呼啦一下盡皆碰倒,孩子這時也被驚醒了,哇地聲哭了起來。
葉綠華手掌在地上一按,呼地躍起來,又披頭散發地衝了過去,嘴裏喊道:“別動我的孩子!”黑衣人的左手一掃,又在她的右邊臉頰上劃出了三道血痕,招數使得相同,葉綠華卻偏偏無法躲避,啪地下又跌倒在了地上,將茶具壓得粉碎。她滿臉鮮血淋漓,發瘋似的又翻身爬起來,哀求道:“英雄,你兩年前在洪水中救過我的命,我一直是記著您的恩德的……”
黑衣人卻不待她說完,就一擺手:“我當初救你和玄慈,可並沒有安什麼好心,這一點須得講清楚。”葉綠華顫聲道:“可是……恩公旦有所使,請盡管道來,小女子就是舍了這條命不要,也會去做的,隻求您能饒過我的孩子!”
黑衣人聽她這樣說,從椅子上站起來,冷冷地道:“你的孩子這般金貴,那別人的孩子就是糞土嗎?”葉綠華聽他的語氣,便知道軟求是沒什麼用,朝著炕上又撲過來,那黑衣人疾出右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脖頸,她頓時窒息發不出半點聲來。
炕上的孩子還在哭個不停,黑衣人左手一招,他便緩緩地飄了起來,就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托著飛向了黑衣人的臂彎兒。葉綠華的眼裏早滲出了眼淚,滿是哀求之意,黑衣人又冷笑了下,將她向後一推,摔出了一丈多遠,之後,身形一晃,衝著房門撞去,隻聽啪地聲,門板從中顯出一個人形,他已經穿身而過。
葉綠華叫聲還我孩子!衝出屋子,見那人已經在十幾丈開外,當下跳上牆頭,踏著房頂追去。但那人的輕功委實了得,幾個閃晃就把她給落下了,孩子的哭聲也漸不可聞。葉綠華此時已經陷入癲狂狀態,心裏邊隻有一個念頭:要把孩子奪回來!她一口氣奔出了許家集,前麵早就失去了黑衣人的蹤跡,但她還是發瘋般地向前追趕。
月光下,黑黝黝的少室山矗立在前麵,她漫無目標地亂闖,一頭紮進了樹林裏,衣服被荊棘掛得成了破爛不堪,待衝到紫雲洞時,她的心頭猛地燃起了希望,是啦,孩子一定還在洞裏邊。
她伸著兩隻胳膊,踉踉蹌蹌地闖了進去,裏邊黑兀兀地,她尖身叫道:“孩子,我的孩子,你在哪兒?”撲到角落裏的穀草上嘩啦嘩啦地摸索著,但摸遍了整個角落還是沒有孩子的蹤跡。
葉綠華的身子不停地顫抖,牙齒也嗑得噠噠響,她使勁地抓著兩把幹草,將頭埋在裏麵,淒聲喊道:“孩兒,我的孩兒,你在哪裏?”猛地抓著幹草衝了出去,嘴裏叫道:“你一個人跑出洞了嗎,你不要媽媽了?”
她一陣風似的地衝了出去,月光下,看到自己的影子張牙舞爪地,手裏的幹草四下亂丟,像個瘋婆子般發出了一陣陣狂笑。
笑著笑著,又嘎然止住,耳邊聽到一個呼哧呼哧地劇烈的喘息聲,才覺出自己的手腳酸麻不堪,腦子裏慢慢清醒過來:“我的孩子是被人搶去的,不在這個山洞裏……”,猛地,就覺得胸口像被一柄大錘重重地敲了一下,哇地噴出一大口血來,眼前一黑,便昏倒在了紫雲洞前。
再說玄慈,當晚回到少林寺後,便盤算著第二天如何跟方丈靈門禪師提還俗的事,雖說在許家集當著葉綠華的麵兒,他已經表明了離開佛門的決心,但玄慈畢竟從年少時便皈依三寶,幾十年如一日的研讀經文,參禪打坐,真要一下子就此與之絕裂,還是不免躑躅。
第二天做完了早課後,還未等他去方丈室,靈門禪師卻先使一個小沙彌前來傳訊了。待玄慈趕到證道院時,武四僧之首的玄澄已經先在方丈室候著了,兩人相互施了禮後,玄澄笑道:“恭喜師弟,從今日起你已經榮升為本寺龍樹院的首座了。”
玄慈乍聽了這話,心頭卻是一片茫然,也分不清是喜是悲,自己今天本是要來跟方丈提還俗的事兒的,可現在……玄澄見他神色癡迷,還隻當是歡喜得過了頭,須知道靈門禪師這麼安排玄慈,顯然是有意在將來把主持的位子傳給他。
曆代的少林方丈在武功方麵並不一定很高,但在佛法方麵卻需得精通三昧,而玄慈身位本寺玄字輩的“文四僧”之首,自然在參研佛經方麵有很高的造詣,此次再擔任了龍樹院的首座,隱隱便是研習經法的翹楚。當下,玄澄又合十道:“方丈師父已經跟眾位長老群議過了,今日便要在大雄寶殿上召集一幹弟子,當眾宣布……”
便在這時,靈門禪師由兩個小沙彌攙扶,走了進來,兩人等他在禪床上坐定後,趕忙跪下行禮,靈門抬了抬手,道:“都起來吧!你們兩個從今以後,一個是達摩院首座,一個是龍樹院首座,往後見了老衲便不可再行此跪禮,合十相問就是了!”兩人忙道:“弟子不敢。”這才站起身來,侍立在兩旁,玄慈衝著玄澄合十道:“恭喜師兄入主達摩院。”玄澄也還禮道:“同喜同喜。”
卻見兩個小沙彌捧過兩個檀木匣子來,靈門從右邊那個匣子裏取出一串佛珠,和一本度牒來,叫聲玄澄,玄澄趕忙向前接了度牒,又垂頭讓靈門將佛珠給他掛在脖子上,才施禮道:“多謝師父!”緩緩退下。
靈門又拿起左邊匣子裏的佛珠和度牒,玄慈遲疑了一下,走上前去,他心亂如麻,舌苔一陣發澀,竟是有些精神恍惚,待覺得一本度牒扣在手心裏,抬頭看見靈門安詳慈善的麵容,不覺脫聲叫道:“師父……”淚水奪眶而出。
靈門還隻道他感受師恩厚重,激動如此,當下笑眯眯地道:“好了,今後好歹也是一院之主了,且不可再使這些小兒女情態。”這話傳到玄慈的耳朵裏,當真如洪鍾大呂,他總算明白,自己原是注定了要在這寺廟裏參拜,青燈木魚終此一生的,頭一垂,淚灑如雨,靈門便將手裏的佛珠給他帶上了。
在這一刹那間,玄慈竟產生了錯覺,那串佛珠化作了一條連鎖,將他就此牢牢地拴在了佛座下。
又聽靈門道:“今天便是七月七乞巧節,為師受東京大相國寺、光明寺幾家方丈邀請,要去京師作乞巧法會,你倆個下去收拾收拾,這便隨老衲走一遭吧!”兩人合十稱是,各自回去打點行裝。當日,靈門等十二名僧眾便起程趕往東京,下午到達大相國寺後,便在那裏先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