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春過小院(1 / 1)

今年的這個春天在我的小院裏不再潦草,她的腳步放慢了,駐留在小院一角靜靜地像子夜的花輕輕地綻放著。

往年的春天似乎和小院無緣。那幾杆被稱為“修竹”的竹子任季節怎樣變換,總是著一身淺黃色的裝束。那幾棵椿樹也許隻是被春不經意的撫摸了一下而已,轉眼就落下厚厚的葉子,我們總是在望見落葉時,才恍然發覺春天已經和我們在這個小院生活的人擦肩而過了。瓦楞上的枯草在斜陽裏把草種撒在院裏,然後任由它們的子孫在我們的腳下麻木地生長,我們已經失去了從它們身上判斷季節的興趣,它們永遠枯黃,宛如那些缺乏營養的孩子。沒有蜂飛蝶繞,沒有花紅柳綠,沒有燕語呢喃,我們就這樣被春天遺棄了。甚至沒有多少蒼蠅來光顧。偶爾的一隻小鳥也是停留不了多久就遠去了,留給我們的似乎永遠都是一個寂寞的背影。

鬱達夫在《春愁》裏說:“對於春,非但感到了恐怖,並且也感到了敵意,這當然是春愁”。我想對於住在小院裏的人們來說,鬱達夫的這種“春愁”是無從生起的,因為整個春天就像滑過耳畔的風,抑或是孩子在草稿上亂塗的畫,不經意間就被大自然給替換成了灼熱的夏季,門前的知了大叫時,才恍然感悟到每個春天都太潦草,沒聽一曲春歌,沒看一點春景,春就像踏進夢裏的精靈成了縹緲的幻影,但今年的春天不同。如果用工筆畫來形容,那麼小院西邊的搶種下的菜地就是今春駐留的見證。

說到菜地要說到挖菜地那會,原先妻子是愛養花的,在我們的門前也有幾許的綠氣象,但這綠終究是嬌貴的東西,她要有陽光和雨露,我本是生性疏懶的人,伺候這些東西自然是缺乏耐心,這些綠終究因我的疏懶和妻子忙於家務不常料理枯萎了。我告訴妻子我是火命,這東西幹枯也在情理之中,況且你也沒有時間來伺弄它們。在我看來花草猶如尤物,對她們,你沒有十二分的耐心,沒有十二分的柔情是對付不了的。妻子在我的勸告下總算信了,慢慢放棄了養花弄草。於是養花算是告了一段落。那麼接下來養點什麼呢?養狗養貓嗎?但自從看了鄭振鐸的《貓》以後,我對於養這些生靈有了抵觸,花草你是不必和她聊天說話的,但小狗小貓就不同,它們仿佛小孩子,總有點通人性,不理它們你會覺得是罪過,還是不養為妙,不然它們寂寞起來,還要陪它們,於是此事又擱淺了。放置一邊以後,妻子卻說:“這綠氣息都沒點,感覺怪不習慣的,春天裏連隻蝴蝶都見不到,這日子簡直就是滿目蒼白,毫無生氣”。妻子這學美術的看來總要點色彩來滿足眼球才行,於是她鼓動我去挖塊菜地。誰知選來選去竟是院角那塊堆滿瓦礫的地段。

雖然我手無縛雞之力,抬起鋤頭就感覺腰酸背痛,想起以前幹活時手上的血泡就後怕,但妻子的打擊卻讓我不得不操起鋤把來。她說我,虧你還是農民的兒子,連挖點地都怕累著自己,身子就這麼金貴,你不挖,我去挖。但怎麼敢勞駕妻子呢,因為當時她有孕在身,既然如此還是必須我出馬,那些石頭瓦塊妻子怎麼對付得了。“當”的一聲,鋤頭碰在了石頭上,隱隱見火星從土間飛濺出來,虎口發麻之餘,看看地下,鋤頭下麵一塊大石頭巍然不動,從各個方位把土刨去,使出吃奶的力氣,總算拔出來了,但自己卻一屁股仰翻在地上。接下來,挖一會就見大大小小的石頭不斷地像從地下滾出的土豆,彎下腰來從土裏盤撿,一不小心藏在石頭下的玻璃劃破了手指,殷殷的血流進土裏,瞬間就被土地吞沒了。那刻才明白,這土地不但善於吸食汗水,而且善於吞食血液,看來血汗真的是緊密相連的,但就不知血液催生的花朵會不會更豔麗些?於是我期待春天在我用汗水和血開墾的土地上能多停留幾天。

這個春天真的來了,就在小院的一角。綠是一種招展的綠,人勤地不懶,當土地被我用鋤頭翻起時,雖然我知道它是一塊肥沃的地,但我總怕石頭太多,我還得麵對滿眼的焦枯。誰知一場春雨真把整個院子的綠意給催出了呢!廊前的雨嘀噠時,我仍在為土裏的種子祈禱。幾天後豔陽出來了,那菜花上居然見到了蜜蜂,一種淋漓的光彩在每片葉子上閃耀。種子也難耐寂寞探頭出來了,一場纏綿的雨讓我感到春在今年不再潦草,這院裏的一切因院角的菜地而生動起來,伸出鼻子來嗅,很實在的感覺。春真的沒有辜負我。

“小樓一夜聽春雨,明朝深巷賣杏花”,過慣了被春遺忘的歲月,猛然間,她有聲有色地來到眼前還真不習慣,有誰知道我的喜悅有多少呢。當春天在眼裏不再潦草時,我也看到了收獲的希望。原來這雙手是可以改寫整個春天的。腦裏突然閃現出劉亮程的那篇《我所改變的事物》,是啊,我們無時無刻都在自覺不自覺地改寫著這個布滿生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