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此時天色已暗。若按平時,大火燒了肅州城的屯兵所,一二十個灰頭土臉的兵勇押解著三個人,其中一人還一副妖怪模樣,肯定會觀者如堵。然而今日,那沿著屯所的街道上家家關門閉戶,像是入了深夜一般,好不冷清。

等到了肅州州衙,上報了知州一幹上官,那些人本來早已回家歇息,此時少不得又升起堂來管事。那知州素與王典儀和侯六認識,見著他二人被綁,非常吃驚,要鬆綁時,那軍校就把剛才給兵勇們訓話時所言一五一十說個明白,王典儀哪裏肯依他所言,侯六也在一旁幫腔,頓時三人便吵了起來,漸至於動手。

那知州本來就是個暴脾氣的人,看著下邊你來我往,唇槍舌劍,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不禁拍桌暴跳道:“肅靜!這是肅州官廳,何容爾等放肆,待本官一一問話來!”

王典儀生性乖覺,馬上住了口,軍校恨恨的看著他們,也收了聲。知州命人將三個人鬆了綁,還給王典儀看了個座。卻不問王典儀和軍校,而是指著查理王道:“那個後生,曾軍校說你是瘟神,惡意進城播撒瘟疫,是否屬實?”

列位看官,這問話看似走個形式,實則凶險。如若查理王否認,那知州便會問他這幅妖怪般的模樣從何而來,查理王無論如何辯解,聽起來都像是胡言,那麼當個瘟神,欲行不軌之類的惡行估計就要坐實。

然而查理王聞言,抬頭道:“屬實。”

知州有些詫異,道:“那你如何播撒瘟疫的?”

查理王道:“這我也不曉得。我是個郎中,聽說肅州城鬧怪病,就趕來查看,不想出了這樣的怪事,實非我所願。如果屬實,某願一人承當,與他人無幹係,還望大人明察。”

知州沒料到他如此坦誠,反倒不好辦了,他沉吟半晌,道:“你的口音聽起來是南方人,這位典儀大人說你是他兒子,屬實嗎?”

查理王道:“屬實。在下姓王名陽明,年二十九歲,江南淞陽人士,養父就是這位典儀大人,生父在揚州衙門任個幕僚,在下原先在江南淞陽縣衙裏當仵作,後來被妖人陷害劫持,又被一隻狐狸附身,成了這副模樣,大人如若不信,可以去江南調案卷查看。”

知州皺起眉頭來,半晌才說:“你說的東西,本官自會去查實。——那曾軍校,你擅自燒了屯所,還燒殺了患病的軍士,就算是為了遏製疫情蔓延,也是冒失之舉。這事情我也管不了,頂多上邊問下來,我替你說兩句,做個見證,你去文書那裏寫個錄吧,畢竟隨隨便便就誣人為瘟神太荒誕,注意些措辭。典儀大人,還有公子,今天先就回去,等本官的消息——”眼看三人就要脫去麻煩,可是卻聽見後廳裏有人啪啪的擊了兩下掌,登時有個官差從裏麵走出來,拿著一張字條出來,遞與知州。

那知州一看,勃然色變,立刻教人止住三人,冷聲道:“三位還是不要回客棧了,先住在府裏,公子另居,先隔離著,再等等看。”說著他一揮衣袖,捂住頭臉,先自己跑進後堂了。

這邊廂的三人,卻不知道“等等看”是什麼意思,須臾,有人過來,隔開了查理王,侯六見狀不妙,便上前拉扯,卻被幾個官差軟硬兼施的拉開了,王典儀臉色頓時刷白,一邊扛著拉扯推搡,一邊對查理王說:“賢侄放心,你就跟他們去,不要跟他們硬碰,這邊有我,他們不敢把你怎麼樣。”

牽著查理王的幾個人倒是從頭到腳捂得嚴嚴實實,手上戴著麂皮手套,不由分說便將查理王架住,腳不沾地的往西邊去,查理王非常不自在,便道:“幾位老兄,我會走,放我下來。”

那幾人話也不多說,腳下倒是走得飛快,不多時,便到了西邊一串院子,院內雜草叢生,一片荒敗之象,怎麼看都不像是能住人的屋子,查理王有些不安,想要掙動,卻發現這兩個架著他的差官力大無比,隻好放棄,心裏忽悠著自己道,官家衙門,不會出怪事。

須臾到了一間房前開門進去,那門鎖都一把鏽綠了,推開門,一股煙塵氣鑽進人的肺腑,查理王不由的打了個噴嚏,卻覺得架著他的兩條粗壯胳膊登時一鬆,原來是那兩個官差往後一避,似乎唯恐查理王把唾沫噴到他們身上一般。

然而,這種避之唯恐不及的動作隻是一瞬,下一刻,查理王覺得腦後糟了砰然一擊,他沒提防官府差役也下這般黑手,頓覺眼前一暗,失了知覺,等三魂六魄齊歸位時,才發現此處非常豁亮,月光從高處的一個小窗內撒了進來,對著的一麵都是鐵柵欄,稍微移動,身下的稻草悉悉簌簌的作響,查理王嗟歎一聲,心道老子這回算是二進宮了,這肅州州衙的牢房,比淞陽鎮的還不如,不僅如此,他手腳皆被縛住,隻能像個大毛蟲一般趴伏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