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微雨後,遠岫雲霧繚繞,飄飄嵐煙間,峰巒時隱時現,像一幅潑墨山水畫,虛實相生。
靜遠和尚低眉慈目,淺笑著,坐在後山亭內,涼涼滑滑的石凳上。旁邊是位瘦僧人,赭色皮膚,個子稍矮,叫廣璞。
“沁梅師父曾多次與老衲講起過峨眉禪茶,今日品過戚姑娘的茶,可不差於你師父沁梅。”靜遠手握佛珠,清清淡淡地說著話,四圍參天古樹穆穆相映。
對麵坐著的女子,牙色衣裙,溫婉窈窕,一雙柔和的眸子透射點點慧光,她說道:“師父她老人家雖不居住峨眉山,一直在外遊曆,可她是峨眉當地人,自小精通茶的種植與製作,我是及不上師父的。”
“哈哈。”廣璞大笑起來,亭邊翠葉上幾點雨珠落進濕濕的泥土裏:“你莫要謙虛,將來雛鳳清於老鳳聲,不可估量啊。”廣璞看著女子點頭,滿是讚許。
靜遠不語,隻一味淺笑。
這女子叫戚瀾娍,隻因幼時體弱,父親替她尋得峨眉沁梅師太,沁梅見這孩子聰慧,便讓她拜在自己門下。沁梅喜愛遊曆,在江南結識不少佛學高僧,自她去世後,戚瀾娍便住在江南,時常拜訪師父生前好友,品茶論佛。
山間潮潤之氣又開始醞釀一場綿綿小雨,這雨細得即使隕落在亭上,也悄然無聲,隻聽見南處林子裏悉悉簌簌,不知是千萬絲雨還是千萬片葉的聲音。
“師父師父,快出去看看,出事了。”上山的石階傳來小和尚急促的叫喊聲。
女子連忙回頭:“是宗智。”
白白淨淨的小和尚跑到廣璞跟前,枝葉上的雨水沾濕了僧袍,他上氣不接下氣,烏溜溜的眼睛望著眾人:“師父,靜遠大師,戚施主,門口昏倒了個法門寺的僧人。”
“法門寺。”廣璞一怔,從石凳上騰地站起來,與靜遠麵麵相覷,兩人二話不說朝山下走去。戚瀾娍不知出了何事,隻好領著宗智跟在二位大師後頭。
石階異常滑膩,宗智好幾次險些摔倒。
羅漢堂外的漢白玉石階上,匍匐著個渾身是血汙的年輕僧人,灰色的僧袍破破爛爛,口中嗚嗚叫著什麼,周圍僧人看著害怕竟無一人扶他。靜遠匆匆趕來,趴在石階上的法門寺僧人艱難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終於放出光芒。
靜遠微微顫抖著,扶起那僧人:“小師父從法門寺來?”
年輕僧人點點頭,已看不出容貌的臉,卻讓人覺得是要哭出來。他哆哆嗦嗦從懷裏掏出個檀香木雕花寶函,口齒不清道:“佛、佛指骨……舍利。”說完,僧人全身一軟,頭一歪,便死了。
戚瀾娍眼睜睜看見一個人在自己麵前死去,恍惚間感到不真實,又有一絲懼怕。
佛指骨舍利,是釋迦摩尼佛的真身舍利“靈骨”,供奉在法門寺地宮內。靜遠恭敬地捧起寶函,長長歎了口氣,閉目念道:“阿彌陀佛……”
羅漢堂前那條長長的、寂寂的路,斑斑駁駁的苔痕染了一大片。
“嘿嘿嘿嘿……嘿嘿……”不遠處竹葉忽然起伏晃動,紛紛驚落水珠,一陣森然可怖的笑聲盤旋在眾人上空,像是有隻隱形的蝙蝠在竄動,在戲弄。笑聲忽而尖銳忽而消失,仿佛從南方來又仿佛從北方來,一時間眾僧嚇得不敢動彈。
廣璞不以為意,威然正色,喝道:“施主,請現身。”
倏地一下,漢白玉石階前變戲法似的站出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此人穿著打扮似道非道,似巫非巫,三角形的臉,蓄著豐滿厚實的絡腮胡子,細長的眼睛含著笑。廣璞定睛一瞧:“巫教神磯子。”
“正是在下。”神磯子嘿嘿一聲,捋著胡須,“廢話不多說,我來向貴寺討一樣東西。”
廣璞道:“這裏是佛門清淨之地,恐怕沒你要的東西。”
神磯子眼睛直直勾住靜遠手上的檀香木雕寶函,道:“我就要它,舍利子。”
廣璞雖早已知道神磯子前來目的,但聽他吐出舍利子三字,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廣璞看向靜遠,隻見靜遠麵色依舊平靜,目光深沉道:“舍利子由‘六波羅蜜’和‘戒定慧’等功德所熏修,乃是慈悲智慧功德,我佛弟子尊敬舍利子既是尊敬佛法,施主並非出家人,得了舍利子又有何用。”
“哈哈哈哈。”神磯子忽然大笑起來,“我要舍利子自然有我的用處,既然大師不願施舍,可別怪我對佛祖不敬了。”神磯子眼光一厲,抄起雙鉤襲了上來,一股冷冽之氣躥流在蒙蒙雨簾內,眾僧人一哄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