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3節
“唐人要殺了我們!唐人要殺了我們……”驚呆了的靺鞨殘兵頓時大亂,當生死懸於一線的時候,任何人都會拚命的尋一條活路,靺鞨殘兵們哭叫著四處奔逃,但是在他們的四周早已伏下了幾倍的唐軍步卒,蓄勢已久的弩箭夾雜著冰涼的風聲如飛蝗般紮進無數的血肉之驅,腳步散亂,手無寸鐵的靺鞨殘兵一個接一個的摔倒在和著血水的泥土中,身中數箭的肉體如同刺蝟般搖晃著可笑的身驅,插滿了箭簇的屍體成了後來者的護盾,曾經的手足兄弟此刻卻要用彼此的屍首來保護自己,如海浪般洶湧而來的人群在大唐步兵成排的箭雨中撞的粉身碎骨。
張承宗對於執行這樣的任務非常不滿,看著手下弟兄不停的拉弓放箭,看著不遠處慘叫翻滾的靺鞨殘兵,他居然有了一些惡心,腸穿肚爛的場麵見得多了,當兵的整天把腦袋係在腰帶上,吃著皇上的糧,喝著朝廷的酒,求的就是個痛快,可是今天,張承宗沒有一點痛快,看著那些陌生的對手不斷死去,他心中卻有些迷惑了。
“嗖……”馬大元又狠狠的射出一箭,黑色的弩箭如同蛟龍般直飛而去,“噗”的一聲悶響,正在發足狂奔的靺鞨兵腳步踉蹌,伸手想要拔出直挺挺插在喉頭的那枝樺木杆的弩箭,可痙攣的手隻抬起一半,整個人就像石頭一般墜倒在地,沿著傷口噴射而出的鮮血居然有半個人高,紛紛揚揚的血霧中更多的靺鞨兵發了瘋一般的呼喊著四散逃命。
“哈哈!隊頭,這一箭可有些門道吧?”馬大元得意的大笑起來,順手又從腰間的胡祿裏抽出一枝弩箭,“不知道這算不算個下獲?”
張承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用力按下了弩機……
當天邊的那一抹霞光穿過山林時,一座高十餘丈“京觀”已經矗立在安市城外五裏的曠野中了,這座散發出陣陣血腥氣的巨大建築成為三千靺鞨殘兵的最後歸宿,在數倍唐軍的包圍下,三千名垂死掙紮的靺鞨殘兵不是死在密集的弩箭下,就是在血腥的屠殺麵前徹底崩潰而閉目待死,無論他們是死是活,這些靺鞨殘兵無一例外的被砍上幾刀後撥光全身衣物,赤條條的丟進了泥漿之中,人的骨骼在大石的夯築下不斷發出清脆的斷裂聲,即便在京觀築成之後,也能隱隱約約的聽到從夯土堆中傳來的號哭聲,斷斷續續的令人不寒而栗。
幾十名高麗降卒在唐兵的號令下將滿地的靺鞨衣甲收拾起來,這些衣甲和全部沒有價值的遺物都將在新築的京觀周圍點火焚燒,即是宣告大唐的勝利,又可以將新築的京觀烘幹,根據李勣將軍的命令,這座縈繞著三千條冤魂的建築必須在風吹雨淋中永久的矗立在安市城外,成為大唐武功的見證。
京觀的修築的確振奮了唐軍士氣,但也令困守安市的高麗人徹底放棄了獻城求降的心思,站在城頭上的每一個高麗士兵都清楚的看到了唐軍對這三千名靺鞨殘兵毫不留情的屠殺,安市城主楊萬春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瘋狂的殺戮,而那座滴著血的京觀更讓守城的高麗士兵心驚肉跳,隻要一抬眼,這座血肉築成的墳墓就能讓每個人的心頭刮起一陣刺骨的寒風,除了死守求生外,安市城數萬百姓已經沒有退路。
而與楊萬春相比,高惠真就要無奈的多,自從高延壽大敗之後,唐軍已經徹底包圍了山坡上的高麗大營,單人單騎來勸降的高延壽說的很清楚,如果高惠真堅持不降,那山下十萬唐軍就要毫不猶豫的殺將上來,到時候無論官、兵,一律斬首。高惠真原本就不是個忠臣義士,在唐軍重兵包圍的壓力和高延壽降唐之後瞬間便官至鴻臚卿的封官誘惑下,高惠真稍一猶豫便接受了大唐司農卿的官爵,率所部兩萬餘人投降了唐軍,至此,安市外援已絕,十餘萬唐軍徹底封鎖了安市城的所有通路。
當外圍掃清後,江夏王李道宗也親自指揮數千遼東軍士卒數千,分班搶築土牆。對於城內的守軍來說,從數千唐人挖出第一擔土的時候,他們便知道自己的對手在動些什麼腦筋了,楊萬春世守安市,當年高麗逆臣蓋蘇文謀殺高麗王高建武之後,軍威之下,整個高麗沒有人敢說個“不”字,隻有安市城據險聲討,蓋蘇文幾次征伐都無功而返,隻能采用懷柔之道,賞了楊萬春大批金銀,還讓他世守安市城,這才暫時穩定了遼東局麵。楊萬春非常清楚,無論是李世民還是蓋蘇文,隻有當掌握著安市城,自己才對他們有利用價值,因此楊萬春對於加強安市的防禦可謂不遺餘力,唐人稍有異動,他便馬上做出了反應。
為了增加土牆在攻城中的效力,李道宗堅持將築牆的位置向安市城推進,這樣一來,當土牆築成之時,不但可以將唐軍的弩車架到最有利的位置,給守城的高麗兵造成重大威脅,再重要的是,把土牆推倒之後,大量的夯土可以瞬間在城牆外側堆積起一道斜坡,原本需要雲梯、飛虎爪才能攀援的城牆變成了斜坡的坡頂,攻城的唐軍士卒可以毫不費力的沿著斜坡衝上安市城,可以說土牆築成之日,便是安市城破之時。
為了阻止唐軍築牆成功,楊萬春發了瘋一般的挑選敢死之士,一連幾個晚上出城偷襲,剛開始倒也有些斬獲,忙著擔土運泥的唐兵吃了些小虧,但是當李勣調動一千步卒在安市城東南駐營之後,楊萬春便放棄了自殺式的偷營摸寨,轉而命令士兵將強弓硬弩架到城牆上,不斷將鑄鐵的重型弩箭射到城外唐軍營中,這種簇刃長七寸,寬五寸的鑄鐵弩箭每一枝都能給唐軍造成巨大的傷亡,甚至連躲在洞屋車(一種攻城戰車)內的步卒都不能幸免,弩箭所到之處,無不血肉橫飛。無奈之下,李勣隻好命令圍城士卒後撤,隻要防著高麗賊兵不敢出城襲擾李道宗築城便是。
但李道宗的土牆實在太靠進安市城了,盡管唐軍已經後撤,可仍在那弩箭的攻擊蕩圍之內,從城頭射下來的弩箭能夠輕而易舉的穿透唐軍士兵的護甲,如果要完成防禦任務,這一千名久經戰陣的唐軍就必須一邊舉著手牌、推牌,一邊加緊構築簡單的木柵準備長期防禦。幸運的是隨著唐軍收縮防線,弩箭力道漸衰,呼呼而過的山風也讓城頭飛來的箭矢總好像缺點準頭,加上在唐軍幾十天連續攻城的壓力下,城內守軍的箭矢也所剩無幾,幾百枝弩矢用完之後,楊萬春不得不命令守軍停止沒頭沒腦的胡拉亂射,轉而挑選了十幾個頗有準頭的弓弩手躲在胸牆後麵,隻要發現唐軍露頭便狠不留情的拉弓放箭,這樣消耗的箭矢不多,給唐軍造成的損失卻很大,幾天之內死在這十幾名高麗射手箭下的唐軍超過了三十七名,全都是一箭射中要害而死。
其實相對於一千名唐軍來說,三十七人死於箭弩之下仍然是絕對少數,隻是這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從天而降的弩箭仿佛隨時都能要了自己的性命一般,搞得唐軍人人自危,個個都縮在盾牌、木柵後麵躲避從天而降的索命無常,原本李道宗係於厚望的防禦線變的毫無鬥誌,一觸即潰般的脆弱。
自從果毅都尉傅伏愛親眼看到一枝從夜空中飛逝而來弩箭“突”的一聲紮進身邊正在一名縮在十幾麵盾牌後弓著身子修木柵的士兵腦袋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唐軍一線,那個頭上插著樺木箭士兵兩眼翻白,全身猛的跳起,不停的伸手在空中抓來抓去,喉頭每一次抽動,都會從他的口、鼻間翻湧出腥臭的泡沫,這恐怖的景象讓在死人堆裏滾過多少次的傅伏愛幾乎呆住了,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拚殺,四分五裂的殘肢,散落滿地的碎肉都沒有讓他害怕過,而這眾目睽睽下的屠殺卻好像有種說不出的魔力,當這名士兵從喉嚨中透出最後一口氣而猛的摔倒在地時,傅伏愛打定了主意自己得把這條命留著回老家,混到這個從五品的官銜自己已經有了足夠養家的勳田,犯不著把命送在這裏。
張承宗現在開始有些不祥的預感,自打被升了陪戎都尉之後,自己就一直在該死的前鋒隊,總是被調往戰事最激烈的地方,剛做了一晚上的隊頭,第二天手下四十九人便死了四十個,現在好不容易兵員補齊了,可在安市城外待了四十天自己就又少了六個部下,這運氣還真是差,江夏王築牆四十天,擔任防禦的一千遼東軍士卒總共才死了六十七個,居然有六個都是自己隊裏的,當真是沒有天理了。
晚上傳來消息說再過幾天高牆就要築成了,這些日子張承宗天天都能聽到身後沒日沒夜的傳來擔土伐木的號子聲,數千名唐軍士卒分成數隊日夜不停的搶築土牆,隨著土牆越築越高,駐防牆上的唐軍弩手使用伏遠弩、擘張弩能夠準確的將鋒利的弩箭射到安市城對,就是今天午時,雙方爆發了第一次激列的弩箭戰,兩百名躲在高牆上那一堆堆黑土堆後的大唐弩兵與安市城頭的高麗守軍互相對射,飛蝗般的箭簇在一千名唐軍士卒的頭頂上夾著勁風“嗖嗖”飛過,雙方箭矢在空中碰撞而濺起的點點火星如同螢火蟲般緩緩落下,圍攻安市幾十天的唐軍第一次將城內守軍殺的頭也抬不起來,照這個規模下去,隻要在土牆上的唐軍弩手發矢的同時,調集精銳步卒奮勇攻城,大破安市城已經不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