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萬梅山莊。

萬梅山莊並非隻有梅,它門前山坡上還有杜鵑和桃花,故一年四季這裏都是美的。隻不過它既是賦了一個梅字,那山莊裏也少不得梅,而自從西門吹雪當家了後,這莊裏便隻有梅了。是以陸小鳳每每入了冬,都必要來這裏盤桓上幾日,因為這裏的梅,也因為過年的時候,美麗的姑娘都不出門,而花滿樓也回了家,甚至連酒館都歇業了,於是他想到了西門吹雪。這個不愛姑娘,沒什麼朋友,有不少好酒卻從來不喝的人。

所幸雖然這萬梅山莊一般人都不敢靠近,但對於陸小鳳,它的大門總是開著的。對此陸小鳳一直引以為傲。

如今陸小鳳正坐在他慣常坐著的長青翅編成的軟椅上,從爐子上提起一錫質的燙酒壺,將清亮而冒著熱氣的酒倒進一個酒杯裏。然後又從另外一個爐子上提起一個鐵質的煮茶壺,將碧綠而沸騰的茶水倒進一個茶碗裏。

雪下的很大,每一片雪花都不比盛開的梅花嬌小,它們覆蓋了屋頂,倔強的壓在梅花上,但是萬梅山莊的梅花總是有著不尋常的傲骨。

西門吹雪依舊穿著他那身輕而柔軟的白色長衫,白衣似雪,卻比雪白,便是西門吹雪,陸小鳳很難想象有一天西門吹雪不穿白色衣裳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但他想那一定很有意思,所以他一直很期望西門吹雪能成親,因為西門吹雪總是不能在成親那天也穿白色的。可西門吹雪成親這樣的事他連想都不敢想,或者說西門吹雪早已經成親了,他娶了他那把世人忌憚的烏鞘劍。

陸小鳳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裳,質地自是沒有西門吹雪的那身好,對於衣裳他沒有西門吹雪那樣執著,他執著的隻有披風,那件但凡被江湖上的人看見,就知道他在附近的紅色披風這會子正搭在軟椅的靠背上,上麵已然覆了一層雪,就和陸小鳳的四條眉毛一樣。

西門吹雪停下手裏的琴,拿起茶碗,清淡的茶香在鼻間飄過。他從來不喝酒,因為喝酒的人手易發抖,雖然他從來沒見陸小鳳的手抖過,但他絕不會嚐試。不過他的地窖裏還是有很多好酒,因為他有一個嗜酒的朋友,叫陸小鳳。

樂菀便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她穿著藍色的小襖,脖子上掛著一把銀鎖,梳著小丫頭慣梳的發式,兩條長長的紅色發帶垂下來,這些都和每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一樣,不一樣的是她的腰上掛了一把約莫兩尺長的彎刀,和一個大大紅色的繡花布袋子。而她紅色繡花鞋上繡的不是花鳥,而是一條小蛇,這看起來有些詭異。

可是陸小鳳壓根就沒注意到這個,他隻用了一眨眼的工夫瞥了一眼這個忽然出現的小姑娘的衣著,而後便把視線放到她那被高高的毛領圍住的脖子以上。

陸小鳳好色,好色的陸小鳳見過許多好看的女子,她們中有的千嬌百媚,有的柔情似水,有的讓陸小鳳隻要看上一眼便願意為她赴湯蹈火,她們大都是陸小鳳身負麻煩的根源。

而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卻讓他有些難受,難受於為什麼她還是個小姑娘,她看起來最多才十五歲,如果她再大上兩歲,或者是大上一歲,不要說赴湯蹈火,就是讓陸小鳳躺在火裏再不起來也是可以的。

西門吹雪慢慢的喝著茶,茶若是涼了便不好喝了,雖然他並不是嗜茶,但也從來不浪費好茶。

要說西門吹雪也不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門外站了一個人,隻是這個人沒有踏進他的門檻,所以他便沒有必要多加理會。

陸小鳳也沒有說話,他在等著那個小姑娘說話,因為他知道,有的時候,男人應該讓女人先說話,哪怕對方還是一個小姑娘。非常難得的,他希望這個小姑娘是有事相求,最好是千裏迢迢特地來求有四條眉毛的陸小鳳的。

當然,他已經決定了,不管她求什麼事,他都會答應。無論什麼事!

然後,陸小鳳看見那兩瓣唇輕啟,聲音和他想象中的一樣清脆悅耳。

“可以借我一床被子麼?”

“可以!”

“可以再借我一張床麼?”

“可以!”

“可以把它們放在一個有暖爐的房間裏麼?”

“可以!”

樂菀笑了,她的笑讓陸小鳳覺得春暖花開,萬梅山莊裏盛開的不是梅花,而是桃花。她說:“我可以進來麼?”

“當然可以。”天下不可能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在你想著或許要賠上一條命的時候,對方卻隻要一床被子,一張床和一個有暖爐的房間,這樣的驚喜讓陸小鳳甚至忘記了這裏是萬梅山莊,被子,床和有暖爐的房間都是西門吹雪的,並不是他的。

西門吹雪依舊在喝茶,慢慢的。陸小鳳是他的朋友,他的朋友不多,所以他對自己的朋友都很縱容,特別是陸小鳳。

樂菀邁進了門檻,向陸小鳳和西門吹雪走了過來,她的腳有些凍僵了,可腳步還是輕快的,因為她的心情很好。冰天雪地裏的一床被子,一張床和一個有暖爐的房間已經足夠讓一個離家的小姑娘馬上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