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牌未,河北岸大茅鎮駛來的渡船,緩緩靠上了上河岸碼頭,旅客紛紛抬掇準備下船。
這是今天最後一班渡船,船上旅客不多。陝州這一段河麵,水勢洶湧、濁浪滔滔,渡船往返一趟,需一個時辰,申牌以後,連大河航行的船隻,也將早早靠岸,以策安全,不能冒險航行了。
下遊三十裏,便是天下聞名的柱山天險。
最先下船的,是六名威風凜凜的騎士,各自牽了雄駿的坐騎,似乎一個比一個膘悍,佩帶了刀劍百寶囊,鞍後有旅行馬包,一看便知是長途旅客,而且是同伴。幸好不像是中條山出來的窮強盜,他們那一身青綢騎裝頗為出色,氣概不凡,神氣萬分,窮強盜哪能比。
最後下船的兩個旅客,牽的卻是日外蒙古青馬,高有四尺半,已經是頗為出色的口外馬了。
兩騎士不穿騎裝,穿寬大的青直掇,懷中鼓鼓地,裏麵顯然有盛物的懷袋。百寶囊是大型的,下麵另設帶加係在皮護腰上。
前一位騎士,佩了一把普普通通的單刀。
在河南、山西、陝西一帶山區行走的旅客,攜帶兵刃防身是合法的,山區有不少強盜、蠢賊、逃犯等出沒,有兵刃至少可以壯壯膽。
但真要碰上稍大的盜群,帶了兵刃反而容易送命。
所以,最後一名騎士,身上就不曾帶兵刃,甚至連工具用的小刀也不帶,隻有一恨柳枝當馬鞭,身上沒帶有武器,不至於被小強盜見麵便砍一刀。
二十餘名旅客,加上十餘匹坐騎;魚貫進入碼頭的管製柵門,由大陽關派來的巡捕,一一查驗路引放行,通常不會受到留難。
陝州有兩處渡頭,上遊叫大陽渡;下遊叫茅津渡。北行至山西的大陽渡,設有查驗站,須先一天在州衙申請出境路引,在查驗站加蓋出境查驗關防。外地的過境旅客,則直接到渡頭查驗站查驗放行。
從山西南入河南的旅客,則在北岸的茅城鎮渡頭查驗站接受查驗。河兩岸,沒有路引的人,根本上不了渡船,下船同樣需接受盤查。
有些人一輩子,也沒離開過所居住的州縣百裏以外,因偽申請路引非常麻煩,而且花費也不少。
兩名巡捕和兩名鄉勇,逐一查驗旅客的路引。最後輪到兩乞騎士,巡捕銳利的目光,不住在兩入身上轉,似乎要找出某些犯罪者的特征來。
巡捕打量著第一位佩刀騎士的路引,眉頭皺得緊緊地。路引的紙張,品質本來就差,麵積也不大,卻蓋滿了各式各樣的查驗關防。
穿州過縣,重要津梁關卡,都得接受查驗蓋章,以明來蹤去跡。
長方型的是軍方的關防,四方型的是州縣衙門關防,圓的是臨時檢查章……反正蓋得愈多,表示所經過的府州縣愈多。
“從江西九江到京師,再從山西河南繞回去。”巡捕銳利的目光,狠盯著風塵滿麵的騎士:“整個江山你繞了一圈,這幹什麼?”
“嗬嗬!生來命苦呀!”騎士大笑:“得了人家幾個錢,就得披星戴月辛苦兩條腿。上京師護送一位告老致仕的官員,把他一門老小送回解州,沿途總算有驚無險,留得性命回江西,已經不錯了。”
“你還沒到達地頭呢?說不錯是不是說早了些?”巡捕將路引遞回,話中帶刺:“你是保鏢的?”
“是,也不是。”騎士收妥路引信口答。
“怎麼說?”
“大江的水路鏢局,通常管江不管河,哪敢派人遠走京師?所以隻能通過私人情商,請人還人情債。所以,請我們跑一趟。現在事了一身輕,回程如果出了事,那是私人的恩怨,幸與不幸,得看老天爺是否保佑啦!這一位。”騎士伸手指指身後的同伴:“他叫王若愚,意思是笨蛋。我的同伴,年輕魯莽,很精明強悍,可別讓他笨蛋的名字愚弄了。”
“笨蛋請公爺指教。”王若愚笑吟吟地將路引呈上:“算起來,咱們都算是白道人物。
貴地如果有些什麼牛鬼蛇神料理不了,需要咱們幫忙,但請吩咐,嗬嗬!水裏火裏咱們義不容辭。”
“去你的!咱們陝州安靜得很,哪有什麼狗屁牛鬼蛇神需要處理?”巡捕笑罵,不接路引:“今晚在陝州投宿,不能再往東走了,絹山一帶不好走,那一帶的妖魔鬼怪難纏得很。”
“多謝關照。”王若愚指指前麵已上馬待發的六騎士:“那幾位仁兄之中,就育兩位降妖伏魔大菩薩,有他們在前麵開道,妖魔鬼怪何足道哉?”
“原來你們跟在風雲人物後麵,想利用他們擋災除禍?那不會有好處的,老弟。”巡捕好意地說:“一旦碰上大災禍,毫無疑問你們也跟著遭殃。好走。”
“再見。”
兩人牽了坐騎,向鎮口的小街走了。
碼頭形成一處小市鎮,距州城約有四裏地。天色尚早,不需急急忙忙趕到州城投宿。
“但願他們往西走。”王若愚的同伴叫妙刀許遠,用帶有不安的口吻說:“真要跟在他們後麵,很可能會碰上大麻煩。人怕出名豬怕肥;他們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大人物,名號響亮樹大招鳳,一口氣咽不下就用刀劍解決,咱們真會殃及池魚。”
妙刀許遠已三十出頭,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老江湖,知道與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大人物走在一起,可能發生的麻煩事故有多嚴重。
王若愚年輕力壯,二十三四歲,也走了幾年江湖,見識與經驗並不比老江湖差,似乎更有遠見。“他們一定東下洛陽。”他用肯定的語氣說:“如果征西走關中,該從渲關過河。
老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們十萬火急,正好替咱們開道。”
“可是……”
“咱們明天晚半天動身。他們的馬快腳力好,半天,他們可能到了泥池縣啦!咱們不急。”
“我是歸心似箭呀!”
“欲速則不達,老哥。”王若愚談淡一笑:“咱們不管閑事,遠離是非,應該可以平安到家。”
談說間,出了鎮口。
六騎士早已去遠,道上仍可隱約看到緩緩消散的塵埃。五月天炎陽高照,久沒下雨,大道積塵三寸,人在上麵行走,也會掀起一些塵埃,健馬馳過,更是塵埃飛楊,徒步旅客最討厭馬群奔馳而過。
前麵半裏地,三匹棗驟徐徐向州城小馳。
“咦!”扳鞍上馬的王若愚,盯著半裏外三騎士的背影訝然輕呼。
“兄弟,怎麼啦?”妙刀許遠惑然問。
“那三位女騎士。”王若愚用馬鞭向前一指。
“哪又怎樣?確是女的。”妙刀一笑:“嗬嗬!你沒見過女人騎馬?在咱們九江當然很少有女人騎,在大河丙岸卻司空見慣。”
“前麵那位穿了紫色騎裝,紫色的輕綢披風。”
“你是說……哦!紫衣仙子?”
“可能的,老哥。”王若愚策馬徐行:“武林七女她排名第二,紫衣仙子季秋菊,出道五載名滿江湖,劍出鞘冷酷無情。老哥,咱們離開她遠一點。”“晤!對。”妙刀大搖其頭:“武林七女七朵花,這朵秋菊做霜雪。誰要讓她看不順眼,保證大禍臨頭。也許你不怕她,我怕。”
“我也怕。”玉若愚信口說:“被一個女人提著劍叱來叱去,畢竟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她那把紫電劍是武林十大名劍之一,挨上一下可就災情慘重。老哥,咱們明天下午動身,避免和這些英雄俠女走在同一條路上,可以免禍消災。”
“好,咱們明天午後再動身。”
他們知道在江湖行走,最好能忍氣避禍消災,遠離災禍之源大吉大利,卻沒料到應了他們的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從陝西東行,官道在崇山峻嶺中盤旋,經過不少峽穀,都是所謂車不方軌(車輛不能調頭的窄路),步步生險的隘路,經常有強盜劫路。峭山山區,自古以來就是綠林好漢出沒的地方。
日影西斜,未牌時分,兩人馳入雙溝集。這是路旁的一處市集,三六九日中為市,東麵三十餘裏是映石驛,是這條路上的大市集,也是中途站。
按行程,今晚他們得在狹石驛投宿。
市集已散,集上顯得冷冷清清。市場內空蕩蕩,場側小街的一家民宅,有一個穿青勁裝的人進入,背影一閃即沒。
兩人策馬恰好經過集口,沒召意集內的動靜,雖則瞥見勁裝人的背影隱沒,並沒在意,也沒看清那人所穿的衣服是勁裝。
如果看清,少不了會提高警覺。
他倆不想與風雲人物走在一起,延緩半天才動身。如果發現有勁裝人物在集內逗留,很可能再次停留,讓那些人先走。
昨天,他倆在渡頭,認識六騎士中的兩個,是名動江湖的風雲人物。
飛龍劍客淩君豪,當代十大劍客之一,排名坐四望三,一個用劍講道理的壞劍客。
淬刀天顧程永嘉,當代十大風雲人物之一,排名第三,使用的寶刀冷焰刀,也是天下名刀之一。這位仁兄年輕氣盛,高做自負,目無餘子,一言不合便會拔刀相向,敢殺敢拚,氣吞河嶽。因此,即使武功比他高明的人,也寧可忍口氣,不想和他因些小意氣拚老命。
敢拚命的人,名氣便會愈來愈響亮。
這兩位仁兄,都是目中無人的霸道強梁,因此王若愚與妙刀許遠,像避瘟疫一樣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寧可延遲行程,以免遭殃。
要讓對方看不順眼,麻煩大了。
遠出三四裏,後麵蹄聲震耳,扭頭一看,六匹漣馬正揚塵飛馳,已接近半裏左右了。
很不妙,兩人剛進入一條隘道口。
峪山山區,有好幾條隘道,道旁危崖壁立,路寬僅一丈左右。車輛經過時,隻能單向通行,所以稱車不方軌,決不可能調頭。
通常車輛到達隘口,必須先聽聽隘道內是否有聲息(道不是直辟的,目視困難)。證實隘道內沒有聲息,便表示對麵沒有車在內行駛,車夫便大聲吆喝,或者敲打器物發聲,一麵叫喊敲打,一麵駛人隘道,直至出了隘道才能停止叫喊敲打。
通常道是僅兩三裏,車輛急駛片刻可過。如果東西兩方皆有車輛駛近,看誰先到發聲,誰就可以。獲得先過通行權,相當不便。
在隘道內怎能放馬奔馳?這六騎士來勢洶洶,顯然不曾走過這條蹌,趕路要緊,不知前麵隘道;兩人本想勒住坐騎示警,但一看騎士都穿了勁裝;看到騎士背係的刀劍,劍穗與刀飾的紅布招風,被風吹得急劇飛揚,心中暗驚,怎敢勒馬出聲示警?
通常武朋友的刀劍,除非是準備與對手相搏,不然很少改係在背上的,平時該佩掛在腰間。係背或者插在腰帶上,都是準備動手相搏的先兆。
“快走。”妙刀許遠驚呼:“別讓他們把咱們撞個人仰馬翻。”
蹄聲如電,聲勢洶洶,六匹健馬成兩路,飛弛而來。
“恐怕還得丟命呢!這些混蛋可惡。”王若愚一麵說,一麵策馬衝出。
馬行狹道,有進無退。
“啊……啊……”妙刀一麵策馬飛馳,一麵不住發出叫喊聲,以警告東麵來的旅客。
後麵的六騎士奔馳更急,有人在前麵開道,樂得清閑費事,懶得發聲助勢。
衝出隘口,六匹健馬已距身後不足十步了。
王若愚首先向左馳人荒野。跟隨在後的妙刀,已驚怒交加,臉色發青。
目送六騎士遠去,兩人恨恨地咒罵。
“咱們碰上的人,一批比一批強悍。”妙刀許遠一臉無奈,語氣中有感慨:“人多人強,難怪各地豪霸風起雲湧,處處有山頭,兄弟,看出這些人的來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