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第二天 第八回 我要去那兒找我的兄弟(3 / 3)

他不由心裏暗自一聲長歎,平時他確是太少去了解這什麼朋友都交的兒子:而在這一次患難中,他這兒子的朋友們,卻跟他數十年的深交一樣,雖有叛徒,但也有忠心赤膽,為朋友兩肋插刀,既毫不變色,亦絕不退縮的。

秋水還有更大可塑性;蕭西樓心中想,可是再過一刻,這孩子就要出去冒最大的風險了。

蕭秋水心中也有一種大誌,無名目的大誌,他跟父親並立在一起,是第一次,幾乎能感受到蕭西樓昔日劍氣縱橫、名列七大奇劍的意氣風發,也能感受到此刻蕭西樓遭困劍廬、挺劍死守的蕭索與落寞。

此際日暮西沉,殘霞滿空,是作戰的第二天。

極目眺望,前山一片樹林,樹林裏不知有多少敵人,多少埋伏。

蕭秋水豪氣頓生,忽然想起年前與自己兄弟們一次即席唱和間揮就的曲詞句子:

我要衝出去,到了蒙古飛砂的平原

你要我留住時間

我說連空間都是殘忍的

我要去那兒找我的兄弟

因為他是我的豪壯

因為他是我的寂寞

殘霞滿天,暮位蒼茫,黑黝的樹林後麵是什麼?黑漆的天空後麵又是什麼?可是蕭秋水心裏長吟不已,時間隔閡,空間殘忍,但蕭秋水還是要衝出去,傲嘯天下。

夜色已全然降臨,大地昏沉一片。

“是時候了,”蕭西樓說,蕭夫人忽然走上前去,一連說了兩聲:“要保重,要保重啊……”下麵不知還要說些什麼,蕭西樓黑衣袖一舉,隻聽喊殺衝天,隻見燈火通明,一列龍組劍手,右手劍,左手火炬如火蛇一般迅速蔓延衝殺到坡下。

蕭西樓、孫慧珊提劍趕了上去,拋下一句:“我們全力向東南麵,一旦東南麵交戰,你們立即全力衝破西北麵,切記切記!”

蕭秋水滿目是淚,隻見浣花劍派的精銳,在父母親長劍的引領下,迅速衝下坡去、衝近樹林,突聽呼哨四起,東南麵樹林都是燭火,擁出百餘名權力幫徒,廝殺了起來!

蕭秋水手裏緊緊握著劍柄,真想立即衝下去,身形甫動之際,忽覺有人一扯自己的衣角,蕭秋水回首一看,隻見黑夜中明亮的雙眸,向他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下衝的浣花劍派高手去勢已被截住,但東南麵的權力幫徒顯然所受的壓力大大,不消一刻,隻聽異聲四起,西北麵又擁出七八十名權力幫眾,極力反攻浣花劍派。

殺聲喧天,然而進退有序,浣花劍派死一人,即抬走一人;傷一人,即救走一人,然後又回來作戰。權力幫則踏著自己同伴的屍體,死力圍殺,不讓浣花劍派的人下山一步。

蕭秋水多想進去與父母一齊衝殺,就在這時,唐方突叱:“現在!”

一說完,飛身上馬,左丘超然、鄧玉函二人一架,支起蕭秋水,同時掠起,飛落三匹馬上,四馬長嘶,樓門大開,四匹百中挑一的駿馬良駒,同時怒鳴人立,如矢衝出!

凜風大力地擊著他們的胸膛,是個無星無月、烏雲湧動的夜晚,四周都是械鬥的呼喝,四周都是暗器、流星、疾雨,蕭秋水也不知身上淌的是雨水,還是冷汗,忍不住高呼:“你們在不在?!”

“在。”“在。”“在!”此起彼落的聲音傳來,三匹快馬的蹄聲依然在附近!

就在時,“呀”地一聲,唐方一聲倉皇的嬌叱,跟著下來是三四聲慘呼,然後又是兵器碰擊之聲,顯然是唐方已與人交上了手,不知安危如何!

這時天色大黑,細雨打入眼簾,都看不清楚,蕭秋水勒馬回首,便發現有七八種兵器向他招呼過來,他一麵擋一麵反擊,一麵直呼大喊:

“左丘!玉函!唐姑娘那邊危險!”

隻聽左右應得一聲,馬蹄急奔,不到三步,忽然止住,然後是兵器之聲,跟著是“喀喇——”幾聲,顯然是左丘超然用擒拿手傷了人。

蕭秋水心中一喜,卻因分心而吃了一鞭,蕭秋水猛省起責任在身,猛起反擊,刺傷了兩人,這時便聽得鄧玉函一聲怒喝,“叮叮叮叮”連響,顯然快劍都被敵人的兵器擋架過去了。

蕭秋水心中一急,耳邊隱約傳來父親叱喝之聲,頓想起母親傷腿,而今仍仗劍苦拚,把自己的敵人吸引過去,心痛如絞,長劍揮去,重創了一使月牙鏟的殺手,忽聞唐方一聲惶急的驚呼,蕭秋水回劍過去,又傷了一名使鞭的,但背上卻中了一記跨虎籃,撞跌七八步!

這時猛地撞來一人,蕭秋水發狠一劍刺出,那人一閃,蕭秋水一劍三式,矢誌要迫此人於死路!

沒料到此人武功甚高,竟空手扣扳住劍鋒,兩人掙持不下,蕭秋水腿上又中了一鉤,卻聽那對手也“呀”了一聲,蕭秋水失聲道:“你是二弟!”

那人也忙鬆道:“老大,是我——”一語未畢,又給兵器聲音切斷了一切語言。

天黑無情,風雨急切,權力幫的包圍,卻毫不鬆弛,蕭秋水大吼一聲,浣花劍法在黑夜中更使得如繽紛花雨,當者披靡,傷了一人,迫退三人,隻剩下一支銅棍,兩柄單刀,一支鐵镔杖,一雙喪門棍,毫不放鬆地與他纏戰。

風聲雨聲廝殺聲,誰也不知誰是否仍然活著,仍然苦戰?

蕭秋水大吼道:“唐姑娘,三弟——!”

沒有回應。

忽聽也是一聲隱約的呼聲:“三弟,唐姑娘——”正是左丘超然急切的呼聲。

天怒人憤,蕭秋水吼道:“我們衝出去,先衝出去再說——!”

雨忽然加大,而且急,一個閃電下來,蕭秋水用手一抹,猛見自己一手都是血!

就在這時,他的左肩又中了一傘,一連跌撞七八步,劍回脅刺,把追殺他的人刺了一記,猛站直,又是一個電光,隻見五六名如凶神惡煞、披頭散發的權力幫徒,揮刃向他攻到!——

二弟,三弟,你在哪裏?——

唐柔,唐大,我要替你們報仇!——

唐姑娘,你安好麼?你安好麼!

雨過天晴,又是黎明。

可是也是泥濘。

蕭秋水在泥濘裏,一身都是血汙,扶著竹子走著。

竹子在晨陽下,露濕點點,說不盡的翠綠。

好美的竹子,好活的生機!

但是蕭秋水身上都是傷,但外傷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內心的悲。

他用劍拄著地,用手抹額上的汗血,抬頭望旭日,溫煦且祥定,可是——

二弟、三弟、唐姑娘,你們在哪裏,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樣闖出來,怎樣殺出重圍,怎樣來到這片竹林,怎樣從黑夜戰到天亮。

他隻知道林子裏都是敵人,都是埋伏,都是暗器和伏擊,他還記得有一次被長索絆倒,眼看就死於一人的倭刀之下,忽然三道寒星打入那人胸腹之間,那人就拋刀而倒,那精巧而細小的暗器,那暗器會不會是來自唐方?——

唐方唐方你可好?——

你可好?——

唉。

他雖衝了出來,可是他的兄弟呢?他的朋友呢?

唉。左丘。唉。玉函。

想到這裏,他簡直要支持不住,要倒下去了,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陣清揚至極的笛聲——

蕭秋水你不能倒——

蕭秋水你還要去桂林求援——

浣花劍派的安危還係在你的身上。

蕭秋水強振精神,才知道他負傷殺到的地方,便是聞名天下、荷花結子、丹桂飄香的新都桂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