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美人望著我撲哧一笑,說:“周哥呀,我不是告訴你,我還得交代工作嗎?”
周先文語氣變了,變得好生硬:“於超美同誌,我以市委書記名義命令你,明天下午5點以前趕回平常,就這樣吧。”說完手機收了線。
於美人衝我吐了一下舌頭,嘻嘻地說:“周老大好牛。看來我們得抓緊時間,擱在心裏的疙瘩不解開,我睡覺都不踏實。”
我魚一般躍起:“姑奶奶,你說的話就是聖旨。”
她將我緊緊摟住,在我額頭上印了一個濕漉漉的長吻。她撫摸著滾圓的肚皮對我道:“兔,你瞧小家夥不舒服了,他在我肚裏拳打腳踢呢——”她突然捂著肚皮挺直腰身,咬牙叫喊起來,額頭上湧出米粒般大的汗珠子。
我趕緊將她攙扶到床頭,用熱毛巾給她擦拭汗水。她嘶嘶地抽著冷氣:“這小調皮怎麼這個時候來湊熱鬧?你看,事情這樣緊急,我們真的不能有一點耽擱,可是我這個樣子,還能走嗎?”
我趕緊安慰她:“美美不要緊,事情放一放也沒有壞處。鐵板訂釘的事情,諒於道德那老東西也躲不過這一刀。你是不是要生了?我們得趕緊去醫院,不然……”我陡然住了嘴,我看見我的美美麵頰痛苦地痙攣著,那隻攥著我手腕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我的肉中,額頭的熱汗滾豆子一般朝下滾落。我心疼地看著她,卻沒有一點主張。我好恨自己,我真是衰人,美美都懷孕那麼久,我卻隻圖自己風流快活,我真不是人!
突然門外傳來急迫的打門聲,我不曉得又有什麼事發生,望著於美人發呆。於美人上牙死死地咬著下嘴唇,從齒縫間擠出了兩個字:“開門。”
我趕緊將門打開,卻見門外站著黃光頭和唐黃幾個人。黃光頭沙嘎著嗓音問:“吳正,於書記是不是肚子疼?”
我點點頭:“快,黃師傅唐鎮長,美美恐怕馬上就得生產了!”
黃光頭唐黃一聽也非常著急,黃光頭惡狼一般望著我罵道:“吳正發什麼呆,你還算是個人不?”幾人氣急敗壞趕緊將門板卸掉,讓於美人躺在上麵,用被蓋了,然後抬著便朝外走。於美人虛弱地道:“我不能走,我還有事情要辦——”
黃光頭低聲嗬道:“於超美閉上你的嘴,都這個時候你還說這些?”
當天晚上,於美人在鎮衛生院順利生產了一個男嬰,比預產期提前幾乎兩個月,很瘦隻有5斤重。當於美人看到兒子,激動的淚花在眼眶裏直打旋兒。
周先文是市裏第一個來看她的黨政要員。當時我在旁邊看得很真切,周先文捉著於美人的手,久久不忍放下。周先文問:“男孩?”於美人點點頭:“是,謝天謝地。”周先文低聲地嗔怪說:“小美妹,你這樣說話可就不對了,你是女人,不也在政壇上做出了一番事業?現在……”
於美人打斷了他的話,說:“尊敬的周書記,您說話片麵,我是過來人,我自然知道女人幹事業的悲苦。我不是瞧不起女人,而是這個社會給女人設置的障礙太多,加上女人自身的弱點,要幹成一件事情好難,好難!”說到這裏,於美人哀歎一聲,好沉重。
周先文將於美人的手搖了搖,也陪著歎息一聲,聲氣顯得沙澀無奈:“小美妹,我曉得你的難處,你好聰明,也應該曉得我的難處才對啊!”
於美人輕輕地搖著頭,將水汽蒙蒙的眼睛閉上,眼睫毛上沾著幾星閃爍的淚花。她臉色蒼白,虛弱地道:“周大哥,你走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周先文臉色變著色彩,先是煞白,後是殷紅,然後是鐵青。“小美妹你明白就好,我走了。”
臨走,周先文掃我一眼。
我沒有起身送他。我心中滿是疑惑。我不曉得於美人和周先文之間到底有什麼默契,但是我知道他們一定有交易。
我好難受。
周玲玲和於海燕也是當天晚上,不,確切說是第二天淩晨兩點趕到衛生院的。她們趕到時,於美人躺在床上已經熟睡過去。周玲玲讓於海燕坐在我讓出來的凳子上,幽怨地望著我,卻沒有說一句話。於海燕說了一句姑爺,就讓周玲玲帶她去看孩子。孩子在保溫室,與產房隔了好幾個房間。
周玲玲瘦了,臉廓幾乎瘦了一圈。她徹底與馬科長分手,至於原因卻不得而知。她目前的工作還是教師,工作地點在市一中。市一中是省重點中學,不曉得她走的什麼後門,居然能進那人人羨慕的地方上班。
於楓也來了。於楓居然是和黃光頭一道來的。黃光頭顯得很局促,好像有點手忙腳亂的樣子。他左手提著一隻塑料袋,袋子裏裝著一隻大鋁鍋。右手也是一隻黑色塑料袋,裏麵卻裝著煙花爆竹。黃光頭低聲招呼了我一聲,就遠遠地站在一旁。我看見他滿臉緋紅,遠遠地不錯眼珠地望著於楓,眼色黏糊而執著。
我是不經意之間看見黃光頭那癡癡的神色的。20多年哪,這條在黃各莊鎮名頭響亮的漢子,在老婆得病早死後始終暗戀著於楓,卻從未對他心中的女神吐露半分。而今於楓早已年老色衰,而且還是殘廢,可是瞅黃光頭那火辣辣的眼神,還是有著貪婪。我心裏好一陣感慨,我們的上一輩人,真的活得好艱難。
於楓與於海燕姑嫂倆抱頭痛哭,那場麵最是讓人傷感動容。於美人早醒過來,她望著自己的媽媽和姆媽,柔柔地嬌嬌地叫了兩聲,眼睛笑成了豌豆角。黃光頭從大鋁鍋裏舀了一碗湯,香噴噴的味道即刻飄逸在整個產房。
於楓恨恨地對於美人道:“美美你看你黃叔好疼你,為了給你下奶,天不亮就到溪邊捉老鱉,還宰了自家一隻生蛋的老母雞熬湯。深情厚誼呀,你這死丫頭一定要記住!”
於美人卻望著媽媽壞壞地笑了。“媽,你總教導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我也深深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我曉得一個男人暗地喜歡一個女人20多年,不,也許有30年,而且為了那女人一直未娶。那女人也明白,可就是裝不明白。媽,您老人家說,這樣的女人可惡不可惡?!”
“看你這小鬼女子說的!其實男女之事雖微妙,那女人豈能不曉?隻是那事兒總有一層窗戶紙,需要捅破才好。不過,總不能讓女人……”她的雙頰突然染上一層紅,再不言語了。
黃光頭突然轉身出了產房,連招呼也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