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美人凜凜地望著他,輕蔑地道:“劉六子,你把刀放下。”
劉六子雄雞公一般把頭昂起,那一根根鋼針般的頭發豎立著,活像一隻刺蝟:“哈,你命令我?可惜我現在不是鎮政府工作人員,你沒有權利!”
於美人朝他走過去,劉六子威脅道:“於書記,你不要逼我,你再走過來,我認識你,老子手裏的刀可不認識你!”
於美人冷冷地說:“老劉,你不要意氣用事,更不要被人挑撥當了別人的槍頭!你張口閉口媽,你朝那裏看一看,你那年已七十體弱多病的瞎眼媽,正殷切地望著你呢。”
這時人群主動讓開了一條路,黃光頭和另外一個村民抬著一架滑竿走到條石前。那滑竿裏躺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女人,額頭前幾縷衰草般的白發,在微風吹拂下簌簌顫抖。滑竿旁也有一個矮杵杵的漢子,那居然是副鎮長唐黃。他不是同王子和打得火熱,怎麼又幫於美人了?
黃光頭粗著喉嚨喊道:“劉六子,你不要這樣想不開,你死了不打緊,你讓你體弱多病的瞎眼媽今後怎樣生活?”
劉六子手中的菜刀當啷一聲掉在條石上,撞出幾星絢麗的火花。
我瞅這個空當趕緊跳上前,握住於美人的雙手,滿臉愧疚地道:“美美,你吃苦了。”
於美人歪擰著腦袋,好像不認識一般望著我:“吳科長,新官上任,正是宏圖大展時期,怎麼有閑空到我們這窮旮旯來?”
這個精靈古怪的美女,這個妖豔如花的女人,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喲!我望著她黑瀑布般的秀發,光鮮細膩的臉以及那微微鼓起的腹部,真恨不得一把將她摟抱過來,狠狠地親吻她。多日的思念將我折騰得九死一生,可是眾目睽睽,我哪裏敢造次?
劉六子卻抱著頭,牛一般號叫:“媽,您老人家怎麼來了?”
老人顫巍巍扶著拐杖從滑竿上下來,她的老樹皮一般皺褶的臉上肌膚生動地抖顫著,而那一雙眼卻空洞無光。“六子,你小子狠哪,敢同政府作對鬧事!你滾下來,給老娘跪下。”
劉六子立馬跪在瞎眼老娘麵前:“媽,您老人家不要生氣,孩兒不是有意這樣,實在是路叫人家給堵死,沒有辦法呀!”
老人氣得渾身亂顫,手中的拐杖雨點一般落在劉六子頭上身上:“你這短命不昌盛的東西喲,成心把老娘氣死。我早告訴過你,於道德那老狗心子凶詭計多端,不要同他混跡一堂,你總不相信,現在不是吃虧上當了?”老人濁淚洶湧,語不成調。
“媽,不是於總,是你麵前這個女人,是她這個瘋婆娘把孩兒害慘,斷了我們娘兒倆的生路啊!”
“娃啊,你好壞不識,你要把老娘氣死……”老人哽咽著,淒厲的聲音陡然如被掐住,雙手痙攣著朝上抓了兩抓,便頹然倒下。
“媽媽喲!”劉六子咆哮一聲,爬起身將瞎眼母親抱住,於美人趕緊對黃光頭說道:“黃叔叔,吳正那裏有車,你趕緊同劉六子一道把老人送市裏醫院。”
劉六子卻恨恨地說:“於超美謝謝你的好意,我不會坐你野老公的車,也不需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說罷,將瞎眼母親背了就走。黃光頭低聲罵道:“這個劉六子不識好人,沒有他瞎眼媽一半明白,真的是瞎了眼。”唐黃也關切地對於美人說:“於書記,你吃苦了。”
於美人笑眯眯地望著已下條石垛的劉六子,沉吟著對唐黃和黃光頭說道:“唐叔黃叔,小卒子敗陣,主帥估計馬上要粉墨登場,你們馬上組織人,把這些條石立刻運走,讓遠道而來運送菜頭的貨車立即走。要快!”黃光頭唐黃二人爽快地答應一聲,立即去招呼人。
這時四下裏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掌聲,那是那些運輸菜頭的司機以及周圍的農民,他們深情地望著於美人,望著這位頂著凜凜刀尖上的無畏的女書記。
一位戴草帽的老農民走到於美人麵前,連聲稱讚道:“謝謝於書記,我們今年菜頭沒被於道德那老狗給黑了,多虧了您啊!”
於美人臉紅了,顯得好靦腆,她輕柔地對那老農民說道:“大叔,不該謝我,應該感謝黨的好政策。我既然做了這個地方的官員,就要為這裏老百姓做主,大叔你說是吧?再說,市場經濟了,搞壟斷,搞欺行霸市,搞估吃霸賒,能行得通?”
生動的抬工號子響了起來,那嗨呦嗨呦的聲音響徹行雲,撞擊著雪後藍湛湛的天。我站在於美人身旁,望著她那幹裂的嘴唇以及有著一輪黑眼圈的眼睛,心裏好一陣感動。我的乖乖美人啊,你運籌帷幄,真的好有大將風度,要是能到市裏,發展前途真的光輝燦爛。但此時我已經明白了於美人為什麼想方設法將我弄到市裏,而她卻放棄高升機會,獨自一個人留在這黃各莊的真正原因。
幾個人跑過來,一個粗壯的漢子跑在前頭,邊跑邊聲嘶力竭地厲聲嗬斥道:“不準抬!不準抬!”
這是鎮辦公室主任黃家康,緊跟在他後麵的是代理鎮長小六子。黃家康跑得臉青麵黑,嘴裏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小六子兩手叉腰,臉色嚴峻。於美人漂亮白牙咬著下唇,低聲對唐黃道:“唐叔不管他,快抬!”說完,領頭朝那夥人迎麵走去。
我見小六子他們來者不善,也緊緊跟在她後麵。身後突然一陣騷亂,我回頭一看,隻見許多農民追了過來,他們手裏拿著鋤頭扁擔也跟上前來。對麵正跑著的黃家康以及小六子見陣仗不對,停住了腳步。
於美人也感覺有異常,轉過身,她的眼眶突然紅了,眼睛裏麵有晶亮閃爍的東西滾動。她顫抖著對那些農民道:“鄉親們,謝謝了,我現在是和鎮長談公事,請大家千萬冷靜啊!”還是那個老農民走上前,對於美人說:“於書記,那小六子是於道德的侄子,他當官坐歪了屁股,早成於道德喂養的一條狗了!我看他們來意不善,我們不放心您哪。”於美人道:“放心,有黨規國法管著,他陸鎮長能反了天?”
突然刮來一陣冷風,隻見掛在黃桷樹上早已枯萎的葉片被刷刷刮掉,夾竹桃也矮下了身子,漫天飛舞著漫漫雪粉。冷冽的寒風中,小六子那瘦弱的身影突然不見,我仔細一看,原來黃家康用他那壯闊的身軀將他擋住。哈,這狗腿子,居然有這種俠義行為,我感到好笑。我也趕緊站到於美人身前,為她抵擋著那肆虐的狂風。
於美人冷得牙齒咯咯地響,她將嘴唇對著我的耳朵,輕聲地說:“兔,看來今天一場惡戰難免,你來得好及時,我真得謝謝你了。”
我心裏好一陣感動,心裏道,我的乖乖哪,我是你丈夫,你為什麼總說這種見外的話?我不顧眾人在場,將她一把死死地摟住。她使勁地掙紮,嘴裏恨恨地道:“要死啊兔,這麼多人,我們還要不要保持自己的形象?”
我眼眶裏噙著熱淚,顫抖著對她說:“美美,真的好想好想你啊!這次來,我就不想走,要一直一直待在你身邊。”她伸出雙手,狠狠地掐著我的手,說道:“兔你要死啊?我不需要你的假慈悲,你自己把自己的事情辦好就可以了。你怎麼這樣健忘,難道又忘記了我們的約法三章?”
我頹然感覺周身無力。這個於美人,為什麼總在這樣的場合,給我來這套?我望著她那已明顯凸起的小腹,真的感覺自己好悲哀。懦弱啊,你的名字叫吳正!
那陣風一過,黃家康、小六子以及跟在他們身旁的幾個鎮政府辦公室的人,氣勢洶洶走了過來。小六子用眼睛挖了我一眼,連招呼也沒打,然後扭頭望著於美人,惡狠狠地說:“於書記,你太霸道了!雖然你是鎮裏一把手,但是農業生產和工業生產這兩塊,屬於鎮政府行政事務,歸政府管。退一萬步講,即使你幹涉,想當慈禧太後,也得經過黨委集體研究,你為什麼私自主張,讓外地客商來收購本地菜頭?你到底置鎮政府於何地,置鎮財政於何地,置地方經濟於何地呢?”
望著小六子那咄咄逼人的神態,我真的為於美人捏了一把汗。是啊,在黃各莊鎮,菜頭收購曆來是明星公司,也就是於道德的專利,外地客商哪裏敢窺視?於美人真的是吃了豹子膽,敢捋這老虎須!再說,鎮財政困難,經常捉襟見肘,我在這裏當鎮長的時候就知道,明星公司是地方經濟支柱,讓外地客商將菜頭收走,必然讓明星公司陷入無米之炊境地,讓地方財政陷入無水之源,後果可不堪設想啊!我的美美,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做這樣荒唐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