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幹旱,好像巫婆魔法的手指,將黃各莊染成一片枯黃。小草佝僂著身子,顏色與土壤幾乎不能分辨。稻子黃焦焦的,無精打采地耷拉著頭顱。鎮子東頭,居然死了一株有200多年曆史的老黃桷樹。多年甘洌如泉的水井也已幹涸,鎮子自來水斷了流,吃水也靠市裏灑水車運送。鎮幹部全部到村社組織抗旱,政府機關工作幾乎癱瘓。
這個火辣辣的夏季,對我真是一場考驗。首先,我和於美人在鄰省被抓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上麵還來了調查組,把我和於美人分別叫去問了,最後卻不了了之。其次,我與於美人已鬧翻,在鎮政府要是不談工作,我們就是照麵也不招呼。當然,我們曾相約到市裏以後就結婚的誓言,也不過就是寫在水瓢上的話,早就不拿它當事了。再次,於道德最終還是找我的麻煩了。
於道德鬧事,是為他孩子。
於道德的孩子於水,大腦袋,長得瘦骨嶙峋。據說這孩子不是他親生,是他堂弟過繼給他的,就在黃各中心小學讀書,非常淘氣。
這天於水值日,卻把門虛掩著,將掃帚簸箕放在門上,完了,他鬼頭鬼腦要同學去叫校長周玲玲到教室說事。周玲玲將門一推開,門上的掃帚簸箕兜頭砸下,將她的鼻梁砸出血,還摔了一跤。周玲玲非常氣憤,把於水叫到辦公室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將辦公室門鎖了,要於水在辦公室裏寫檢查。
於水這孩子不是善茬,他先是將所有教師的抽屜撬開,搜羅自己需要的東西。後來他不知在那裏翻到一隻打火機,居然把學生課本以及辦公室的書全部集中一起,用打火機點燃耍玩。火越燃越大,當於水看見大火竄上房頂時,嚇得連喊救命,然後打開窗戶要逃命。教師辦公室在三樓,他騎在窗戶上,這狗崽子又虛火了,抱著窗框大喊救命。
這時,幾個教室正給學生上課的教師發現失火,趕緊帶領學生朝樓下逃。周玲玲當天也有課,教室正對著辦公室,濃煙滾滾中她見情況緊急,趕緊命令其他老師帶著孩子下樓,然後砸開辦公室門,頂著一床鋪蓋朝裏麵衝。
進得辦公室,裏麵早已火光熊熊,她被滾滾濃煙差點熏暈。她正四下尋覓那小雜種,卻看見他正騎在窗口歇斯底裏號叫。她顧不得多想,撲過去一把揪住於水朝外麵逃命。那小雜種卻不依不饒地亂抓,還狠狠地將她腿咬了一大口。她氣憤地踹了那小雜種一腳,然後拖著他逃命。等她剛拖著死狗一般的於水出大門,舊教學樓就轟的一聲垮塌了。
學校的雜工看見濃煙,趕緊哆哆嗦嗦給鎮政府和派出所打電話報警。當我們接到電話趕到學校的時候,整幢教學樓已經燃燒成一片火海。
我心裏發虛,周身一陣陣發冷,卻強裝鎮靜指揮滅火。我首先問學校老師,裏麵的人出來完沒有,得到肯定答複以後,我心裏才稍微安靜了一些。我頂著一床棉被,要衝進一樓火海去搶救物品,卻被一個警察死死拽住:“吳鎮千萬不能進去,這幢樓本就陳舊,隨時有垮塌危險!”
這時,我看見於美人了,她正與派出所的寇所長幾個人一道,抬著一杆水龍頭,朝教學大樓跌跌撞撞地跑。不過跑也是白跑,因為,那水龍裏的水剛噴出來,就見那水柱如被掐斷一般斷流了。
正在這時,一輛白色的寶馬轎車停靠在學校門口,於道德從車上迅速地鑽出。隻見他黑著臉子,驚驚慌慌嘶啞地吼叫著:“小水,小水,菩薩保佑,我的兒子喲——”當他看見躺在擔架上的那小雜種時,衝動地撲上去,抱著兒子號啕大哭起來。
整個救援過程隻花了半個小時。所幸發現得早,除了那小雜種被嚇暈和周玲玲大腿受傷以外,沒有其他人受傷,但是整幢教學大樓已經垮塌,損失相當嚴重,恢複學校上課恐怕需要好些日子了。
火災現場哭聲震天,家長呼兒叫女,兒女與父母抱頭痛哭,聲音不絕於耳。望著這傷慘的場麵,我真是欲哭無淚啊。於道德活像困獸一般瘋狂地號叫著,那妖精一般的黃玫瑰也緊緊跟在他後麵。於道德跳著腳衝到包紮傷口的周玲玲身旁,一把拽起了她,要同她拚命。我見勢不對,趕緊跑過去,將他抱住。
於道德對我嘿嘿罵道:“姓吳的,你狗日太猖狂,做事總要趕盡殺絕!老子沒有得罪你,你卻不讓我過好日子,還讓老子絕後!今天大火也是老天開眼,你就護著這狐狸精吧,有你吃苦頭的日子!”
整個現場被警察封鎖起來,正在進行勘察。我和鎮政府的幹部將圍觀的群眾勸解走,這時周玲玲一瘸一拐走過來。她滿臉憔悴,淚光閃爍,鼻梁上還掛著一線傷痕。“吳鎮長,是我不該關於水禁閉,釀成這個大禍,我請求組織嚴肅處理。”
多麼明事理的女人,又是多麼勇敢的女人啊!要不是她從火海中搶救出於水那小禍害,事故責任不知又要嚴重多少倍了。我感激地望著她,拍了拍她的肩頭安慰說:“周校長,事故原因我們正在調查。請你放心,組織上一定會正確處理。”
中午,幾輛小車駛進了鎮政府大院。這是市裏組成的事故調查組,帶隊的是市委書記周先文。周先文一見我,濃黑的眉毛抖動了幾下,卻什麼也沒說轉身到會議室去了。
整個下午都在開案情分析會事故善後處理會,將周玲玲等一幹人都叫去會議室訊問,還有幾個人到鎮衛生院找於水和於道德調查。
我坐在火山口上了。鎮上就這麼一幢主教學樓,目前財政上還差欠職工和教師工資,哪裏有能力恢複校舍。前次,鎮長辦公會曾專門就校長人選進行過討論,王子和與唐黃活像穿了一條褲子,非要擼了周玲玲的校長職務,理由是她工作作風簡單粗暴,但是我據理力爭。我說,周玲玲識大體顧大局,政府差欠教職工幾個月工資,要不是她做工作,那裏早就鬧起來了,所以,為了穩定,我們應求大同存小異。聽了我的話,王子和與唐黃神色就怪怪的,表情很曖昧。我知道我自己有私心,說話有傾向性,但我是男人,總不能將我喜歡的女人一棒子打死。這個事情的發生,使我感覺自己死定了,我還是主動承擔錯誤,爭取寬大處理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