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在夢中,我行走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多麼美妙的景致,紅的花綠的草,地毯一般逶迤著鋪展開去。蜜蜂在飛舞,小鳥在歌唱,連風兒也滿是清新的香味。平坦的大草原,生機勃勃的大草原喲!遠處,有一座巍峨的宮殿,陽光下煥發出金色光芒。我滿心喜悅,加快腳步朝那裏走去。突然,我感覺自己活像踩在了棉花上,身子不由自主朝裏麵陷落。天,這是一片沼澤,下麵無根無底,我沒有一點辦法,眼睜睜看著自己慢慢地朝下陷落。我絕望地呼喊著,四下裏沒有一個人,隻有狂風呼嘯的聲音。突然,我驚呆住了,我呼喚的是超美,我心愛的超美,你快來救救我……
我睜開了眼睛。天已經大亮。我渾身虛弱,周身被汗水溽濕。昨天臨睡時,於道德要我們早起。他說在省城辦事,一定得抓緊時間。我趕緊爬起身,胡亂洗了幾把,就穿好衣服走到過道。我看見於道德和於超美的房間都緊閉著,看來他們都沒有起床。
我又回憶起夢中的情形。真的好奇怪,我怎麼會做這樣荒唐的夢呢?昨天晚上,周先文給我來了電話,說是到了省城後,到教育廳問一下貧困山區教育經費的事情。接完這個電話,我感覺好奇怪。我與於道德走之前,我曾給周先文打過電話,告訴他我有要事需臨時請假,卻並沒有告訴我到省城。周先文難道知道我同於道德一起,而且已經到達省城?要是這樣,回單位以後我該如何向他交代?
昨夜吃飯時,我曾反複暗示於美人,晚上我為她留著門,她隨時都可以進來,可是她卻仿佛沒有看見一樣。這妖精,真的,我現在開始喜歡她了。我知道,她與於道德有過什麼,也知道她與我的開始並不那麼美妙,但是這有什麼呢?現在,我已喜歡上她,相信她也喜歡我,這不就很好嗎?
我正胡思亂想著,於道德的門突然開了。一股淡淡的香火味飄過來,很好聞。是檀香吧,這老狗,還念念不忘晨誦。於道德看見我,點了一下頭,朝外麵走去,我趕緊跟著他。望著他瘦削的後背,我突然感覺自己好悲哀。我,堂堂政府官員,卻做了一個私企老板的小跟班!
於道德走路急匆匆的,肩膀搖晃得厲害,從後麵看活像螃蟹在橫著爬。望著那背影,我渾身燥熱,活像做了賊一般,趕緊低下了頭。
陽光很好,灑在街道上,那些樹啊,花啊,草啊,都顯得生氣勃勃,閃爍著奇異的光澤。我望了望後麵,於美人並沒有跟上來。我追上於道德,對他道:“於總,超美沒起床,我去叫她。”說罷,我朝賓館跑去。
於道德將我叫住,說:“不用管她,我們吃過早點以後,直接去侯老那裏。”侯老,就是我們這次要見的人。我們在賓館的餐廳吃了點東西,上了於道德那輛寶馬轎車。在車上,我希望於道德為這次會麵說點什麼,可他臉色板得如一塊鐵板,一心一意駕車,連望也沒有朝我望一眼。也許,他對我根本不屑一顧。望著他毛森森的頭,古銅色的臉龐,我恨得牙癢癢的,真想在這張臉上砸幾拳,真想。
我們走進一個獨立的院落,這是省裏幹部的常委大院,每個常委一個獨立套房,裏麵鋪滿鮮花綠草,其中最顯眼的就是蘭花。院子中央,是一棵巨傘一般的老黃桷樹,幾乎三個人也合抱不過來。
一個年紀輕輕的眼鏡給我們開的門,於道德好像同他很熟的樣子,一見麵就小高小高地喊著,還用巴掌輕輕拍他的肩頭。“老爺子起來了?”於道德問道。
“起來了,老爺子每天起來很早,還要打兩趟太極呢。”我突然看見於道德將一個信封塞進小高的口袋,而後者仿佛沒有知覺一般,顧自朝前走著。
房門打開以後,一個清臒精瘦的老人站在屋子中央,正端詳著屋正中的一幅草書中堂。見了我們,他拱了拱手,聲若洪鍾一般道:“道德大侄子,你到得好早。”我好奇地看著那幅中堂,上麵寫的是“天薄我以福,吾厚吾德以迓之;天勞以我形,吾逸吾心以補之;天厄我以遇,吾享吾道以通之;天且奈我何哉?”草書字體張牙舞爪很顯功力,題款卻是本省一位著名的書法家。我仔細地琢磨著草書上麵的話,感覺是在說房間主人不是一個俗人。
侯老將我們讓在沙發上坐下以後,高聲叫上茶。一個人端著茶盤應聲而出,是一個身材窈窕,臉色紅潤的嬌豔女人。我活像被悶棒敲了一般,驚愕得差一點叫出聲來。天,這個女人居然是於美人!於美人將蓋碗茶杯分別放在侯老、於道德以及我的麵前。
我埋著頭,雙手無措地平放在大腿上。我感覺自己心裏好難受,心子那裏一抽一抽,好痛。原來,至少在昨天晚上,於道德同她就來過這裏,而且將她留在了這裏。她,婀娜多姿的身材,盈盈泛光的笑臉,也許昨天晚上她受到這糟老頭子的盛情款待,所以憑空增添了許多韻致?
侯老將茶碗端起,眼睛盯著茶碗上晃動的茶葉,輕輕吹了吹,響亮地喝了一口,慢慢悠悠地說:“道德侄子,你最近氣色委實不錯,紅頭花色,信佛果真不錯。”
於道德手捏佛珠恭恭敬敬地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叔叔,我是真心向善。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每天晨課暮誦,總向菩薩禱告,菩薩仁慈,我深得其中三昧。”
侯老嗬嗬笑了:“大侄子,心中有菩薩也對,信仰自由嘛。”他呷了一口茶,“這麼說來,平常市的事情,還真得周先文不可了?”
於道德欠了欠屁股,恭敬地道:“是啊是啊,周市長到平常以後,辦了許多實事,尤其是政府的形象工程中心步行街,除了規模小,一點兒也不比省城人民廣場遜色。”
侯老正色地道:“形象工程,政績工程,現在可是上麵極力反對的。一個共產黨領導幹部,整天沉湎於為個人樹旗幟,也未見得值得稱道。而且這些工程,許多都超前,耗費了大量財力,痛心哪!拿人民血汗不當回事,朝自己臉上貼金粉,我最反對這些虛假場合。”
於道德趕緊回道:“那是那是。其實,那工程是陳家民書記親自抓的點,周市長到的時候早已破土動工。周市長的主要工作,還是放在基層,放在為普通老百姓謀福利上。這一點,平常百姓心中有一杆秤。平常還有民謠呢,周先文,大好人,百姓疾苦放在心,走村串戶訪疾苦,哈,下麵幾句我說不上來了,反正就是稱讚周市長的好。聽說周市長要走,平常百姓還要趕製萬民傘呢!”
侯老微微一笑,那笑是不經意的,很快就恢複如常。“你告訴先文,我們共產黨的領導幹部,千萬不要搞封建主義那一套。要堅決為民做主,站穩腳跟,不搞那些虛滑浮躁,紮紮實實開展工作。”
於道德將頭點得如雞啄米一般:“那是,那是。”
這時候,侯老仿佛才看見我,問於道德:“這小夥子精精神神,是你公司的?”
於道德回答說:“侯老,這小夥子可是人才,大學生,年紀輕輕就是市府辦科長。哦,他曾經給周市長當了半年秘書,非常精靈的一個人。”
侯老瞄了我一眼:“是嗎?小夥子,既然你是周先文的近臣,你覺得,周先文是一個怎樣的領導幹部?”
對於周先文,我當然由衷的欽佩,跟了他那麼久,日久生情嘛。但是讓我給他歌功頌德,我卻礙口。我臉上一熱,實事求是地說:“侯老,我也說不好。總之,周市長嗎,我感覺最大的就是他沒有官架子,深入基層深入群眾。去年夏天,黃桃山森林保護區發生火災,他身先士卒,親自帶領消防官兵和市直幹部趕往火災第一線,指揮滅火。當時他正感冒發燒,聲音都吼啞了,最後還昏迷過去。後來醫生剛把他搶救過來,他還掙紮著朝火場跑。就是在他帶領下,那場大火很快就撲滅,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