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絕對稱得上是江城的望族了。家主陳文彥,據說是致仕的老臣,任過十餘年的吏部尚書,門生故吏可謂遍布天下。先皇在日,曾許他榮歸故裏,百年之後配享太廟。誰知新皇即位,以其年高體邁,日漸昏聵,不堪重用,竟欲下詔奪其爵位,罷免官職;多虧太後盡力周旋,才得以保存體麵,榮榮光光的回去,隻是仕子們引以為終身榮耀的“配享太廟”,那是再也不敢想了。
這一段隱史世人所知甚少,隻看到表麵的光彩,哪有人去追究其內心的忐忑呢。地方官員多趨炎附勢之徒,這樣的大官平日裏巴結都巴結不上,這會到自個地界上,怎可輕易放過呢。曲意逢迎是少不了的,更有那一等聰明人,尋思真金白銀定是不好送不出去,不若建個大宅院贈與,麵子上也好看。於是頃刻間城內陳府林立,達二十餘座,競相爭奇鬥豔。
文彥清楚自己的處境,新皇原本就猜忌,如此招搖過市,廣納孝敬,無異於自尋死路。因此特特選了半夜進城,悄悄擇了驛館歇息。次日一概謝客,派出幾個兒子,於城外揀了僻靜地方,築起院落;弄得眾官員羞也不是,惱也不是,連等了幾日,自知沒趣,也便各自散了。之後就有不知情的文人墨客,讚其兩袖清風,真乃一代青天在世。
且說文彥生有四子,為避禍亂,也隨他一同返鄉。長名宗善,溫厚持重,大有乃父遺風,深得倚重,二十歲便成家立室,現有兩個孩子;次子宗伯,自幼聰明絕頂,於武學上深有造詣,奈何性子偏執,為文彥不喜,現娶了江南大俠柯正南之女;三子宗雲,因自幼體弱,送往了因禪師處撫養,如今竟一心向佛,毫不掛心兒女私情;幼子宗琦,隻為老來得子,寵愛的緊,因此疏於教養,常為禍鄉裏,幸得宗善拘著,未釀就大禍。
那柯正南之女,小名秦怡,生的是嫵媚端莊,學得一身好功夫,雖說是江湖兒女,倒也知書達理,公婆兄弟,沒有一個不說好的。那知婚後八月就產下一女,穩婆說是早產,倒無甚稀奇的。可宗伯就在心底犯疑,隻一時拿不住把柄,也就罷了;巴巴的去求了當地有名的先生,取了了綠煙這個名字。
光陰荏苒,展眼六年已逝。一日正值元宵佳節,宗伯背著女兒賞燈回來,剛到府門,就有他房中侍女急匆匆來報,夫人自早上出去一直未歸。宗伯沿秦怡走時告知他的方向一路尋去,毫無蹤影,胸中登時疑竇叢生,又不敢讓別人知道,書房中坐了一夜,晚飯也沒出去吃,隻推說是病了。
次日秦怡倒是回來了,宗伯免不得盤問昨晚跟誰一起,都做了什麼。秦怡閃爍其辭,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天黑迷路,山上歇了一夜。宗伯將信將疑,胡亂安慰幾句,也不好再說什麼,自個一邊生著悶氣。
下人中有那眼尖嘴滑的,私下裏稟報,說是二奶奶回的時候,遠遠的瞧見一青年男子,不知與此事有什麼瓜葛。本來宗伯就心中有鬼,這一聽毛病又犯了,疑心秦怡暗地裏偷人,生下孽障,疼愛了六年的女兒頃刻也似仇敵一般,欲除之而後快了。秦怡心中坦蕩,開始瞞住是不想惹無謂的麻煩,再問起時也就和盤托出了。原來秦怡未出嫁時就有了意中人,姓白名泰官,拜在武當紫陽真人門下,因其江湖名聲不佳,正南自不同意這門婚事;秦怡俱於父親的威嚴,便和他一刀兩斷。誰料昨日泰官竟找上門來,秦怡為徹底了斷此事,又不致宗伯心生誤會,就與他一同出去;期間清白的緊。
宗伯怒不可遏,連打帶罵得鬧到文彥麵前,又帶出八月產下綠煙一事。涉及臉麵,茲事體大,文彥竟不細加察訪,即命將秦怡關進柴房,擇日施以極刑,宗善、宗雲再三勸阻不聽。
這一段新聞講完,就有人唏噓不已:有罵秦怡不知廉恥的,有指責陳公不辨是非的;茶樓裏炸開了鍋。
卻說城南有座望江樓,相傳前代詩人劉文遠有“望江樓上望明月”句,自此聲名漸起。開國之初,太祖皇帝南巡,偶過此間,主人獻上精製茶水,太祖時口幹舌燥,連飲三碗,但覺腹內清香無比,連聲稱妙,並禦賜“天下第一樓”,以此聞名全國。望江樓和別處最大的不同,就是說書先生既不說奇人異事,又不談陳年舊事,偏偏挑些時下新聞來講,引得不少人前來。
說書先生姓蔣名誠,字公道,端的是一張鐵嘴,平白無奇的碎事,一如了他口就奇妙無比。原是鄉下落魄的秀才,到城裏投靠親友的,嫌他在家淨吃白食兒,就薦他來這;他原說一屆讀書人,怎可做下三濫的勾當;奈何臉皮終敵不過腹內饑渴,勉強答應下來;慢慢的混出些名聲,茶樓特意請了丫鬟,來照顧他的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