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從來都是沒有征兆,不可預知。在陷入沉眠,毫無防備之時,悄然出現,並且無法阻擋的肆意鋪展蔓延,如同漫過口鼻的潮水,令人窒息。
邪寒在一片黑暗中睜開雙眸,腦中空茫茫一片,手卻本能伸向床榻內側。指尖上傳來熟悉的冰涼,握住劍柄的刹那,胸腔裏那似要撕裂身體的狂亂心跳,竟是瞬間平複下來.自嘲的苦笑一聲,不知從何時起,唯有利刃在握,才能感受到一分心安,二分平靜,盡管甚是微薄,卻已是足夠。對於自己也不清楚是否還活著的自己,已是足夠。
窗外應當是晨光熹微,屋內卻仍舊漆黑。隻因那窗格開的極小,投入的光線分外微弱,而四周的黑暗如同蠢蠢欲動的獸。
邪寒起身,拿過椅上的黑色長袍穿好,又隨意挽起墨發,束一支烏木發簪。
“何事?”隻聽他發問,語氣平淡微冷。而敲門聲則幾乎是同時想起,稍停,人聲傳來,“寒公子,您可是醒了?”聲音不見驚異,想來是常見此類情形。隻是門外的人雖這般問著,卻直接推了門進來。
“寒公子。”來者躬身遞上一張紙箋,“小少爺說,此事需盡快,望今日內辦妥。”
邪寒轉身,接過紙箋,那人便退下。門關上的一瞬間,黑暗再次席卷房間。
拿起床榻上的劍,金屬的觸感冰冷而沉重,如同當年第一次用它捅進陌生人的心髒。對方臉上的不甘與眼中的絕望,混著拔劍時噴湧的熱血,那血飛濺上自己的手臂與額頭,每一滴都如同滾燙的鐵水,甚至似乎可以感受到皮膚燒焦的刺痛。然而邪寒知道,這不過是自己內心的劇烈顫抖與恐懼,而真正隨之燒焦的,是自己殘留的最後一絲溫良。
仲夏,樹木繁盛,村子掩映在層層碧綠中,安靜而祥和,就像午後的沉眠。隻有樹上的蟬不知疲倦,此起彼伏,叫的聲嘶力竭。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丫頭,正趴在自家門前的石桌上,手裏拿一支狗尾巴草,一邊懶洋洋地逗弄桌上竹筐裏的蛐蛐,一邊嘟囔,小七哥哥騙人,給我捉的蛐蛐都不會打架,不好玩。
忽然聽見村外傳來悠揚的牧笛聲,小丫頭連忙跳起來,扔下手裏的狗尾巴草,向著笛聲傳來的方向跑去。桌上打翻的竹筐滾落在地,兩隻蛐蛐兒蹦跳著鑽進草裏,轉眼沒了影子。
“小七哥哥!”稚嫩的童音傳來,笛聲一滯,柳樹下的男孩子轉身,看向那個一手抹著額上汗珠,一手指向自己,正嘟著嘴抱怨的小丫頭,“小七哥哥你騙人,你給我的蛐蛐兒都不會打架,一點都不好玩。”而小七一時有些無措,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時,突然從樹上跳下另一個年長一些的男孩子,故意做出生氣的表情,凶凶地說:“小曼你個臭丫頭,哥哥我聽小七的笛子聽得正開心,硬是被你打斷了,你說,你怎麼賠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語氣太凶了點,本來氣勢洶洶的小曼一聽,立刻扁了嘴巴,哭了起來。
這下另外兩人都愣在了原地,小七結結巴巴道:“這,這,咋辦。”隻聽得小曼哭聲越來越大,剛剛訓了人的那個才趕忙走過去,摸著小曼的腦袋,勸道:“好啦好啦,是我不對,你不要哭了嘛,我教你怎麼讓蛐蛐兒打架好不好?”話音剛落,隻見小曼抓了他的胳膊,咬了下去。他吃痛,甩開手,下一秒就把小曼夾在胳膊底下,吼道:“臭丫頭,敢咬我,看我不把你屁股打開花!”
眼下正值仲夏,邪寒便放任自己的思緒,沉浸在很久之前,同一時節的往事中。直到耳畔傳來細微的車馬人聲,睜開眼,是時候將思緒從回憶裏抽離。調了馬頭,走出密林,在官道上停下。視線裏漸漸出現一隊整齊人馬,而護送的那一輛馬車,也是分外考究,一看便知來頭不小。
易卿坐在馬車中,滿麵愁容,身旁坐著貼身丫鬟香茵,正握著她冰涼的雙手,緩緩遲疑道:“小姐,您也別太難過了,說不定,說不定這事還會有轉機的。您這樣,愁壞身子可怎麼辦呀。”易卿不語,隻是默默搖頭。香茵欲再勸,卻也是不知該如何說。官道平穩,兩人的心卻是顛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