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江華帶著兒子匆忙趕回家。他們推開人群,衝進自家院裏,紅瓦的屋子已然燒得烏黑。
“屋裏有人!劉皖還在屋裏!”江華絕望地大喊,不顧死活地要往屋內衝,周圍人拚命拉住他,擋住他向前的身體。
著火時,村長聯係了消防隊,可村子太偏僻,路又彎,等消防人員到時,火已經被撲滅,房子也被燒得不成樣。
消防人員進入屋內,發現了一具躺在床上的屍體,屍身已經燒得焦黑。
勘測人員在草棚附近撿到了一個炮,終於了解起火點和起火原因。
原來,村裏每戶人家都會在院內搭上瓦棚,用來堆柴火或燒火用的草,江華家卻把草棚搭在屋子前。
而小炮正好點燃了草堆,屋子內的人在睡覺,直到煙侵入屋內才發現,但此時已經晚了。
這時,人群中有個小孩喊:“今天中午我看到江誌兵蹲在他們家,還放了炮。”
江強立刻衝上前給了他狠狠一耳光,死命揪著他的耳朵,接著又是一耳光。
“你個該死的玩意,要命的死畜生,現在鬧出人命,你就等著死吧。”說著,對他拳打腳踢。而他隻是躺在地上縮成一團,任由爹打罵。
江華站在自家屋前,兒子跟在他身後,江誌兵卻上前。
他心底是無盡的恨,他怨恨自己,如果不是因為他,伯娘一定在準備晚飯,爹倆回來隻等著慶祝兒子的生日吧,他寧願現在被燒死的是自己。
於是,他猛地跪在江華的腳下,一個勁地磕頭,額頭狠狠地撞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嘴裏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他將身子壓得很低,村裏人講究骨氣,跪天跪地跪父母,要是跪了其他人那就是沒骨氣、沒尊嚴、不知羞。
人前,男孩卑微得如同一個爛大街的該子,任誰都可以對他指指點點。
這麼多人麵前,他每磕下一個頭,就會有一個人笑話他,他的身上就會多一分晦氣。
少年的尊嚴摔在地裏,爛成了稀泥。
那是他第一次那樣大哭,第一次止不住淚,也是第一次孤身一人。
這一次,他犯了無可彌補的錯,卻不會再有人為他解釋。
“你大爺爺最後還是原諒了我。”江誌兵說。
但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兩個十一歲的少年,一個孩子在那一天忽然忘記什麼叫幸福,一個男孩把自己永遠困在了那場火裏。
總是有那麼多的意外,等著告訴你,說出我們無法幸福的事實。
從那以後,江強一家和江華一家不再有往來了。
江華死了愛人,借酒消愁,整日鬱鬱寡歡,對兒子不管不顧,動輒打罵,江先德也變得越來越陰鬱。
每當江誌兵躲在他們家牆角,偷偷望著兩人,心底的愧疚越來越深。一團團火苗將他圍住,他最終困在那場大火,再也出不來了。
當爸爸講完這些事,江齊笙隻記得那句叮囑,永遠不忘對大伯的愧疚。
江誌兵當晚去了曾經著火的地。
他對不起伯娘的恩,那時,伯娘在他心裏早已超出母親的地位。每當他爹發怒,常用帶刺的木棍抽他,他娘也總是冷落他,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在那副年幼的身體。
而伯娘會在他被打時護著他,在他挨餓時給他飯,在他難過時安慰他。
他不知道,自己的這份愧疚日積月累。正是這份愧疚,埋在他往後的生活,他親手種下一片荊棘,荊棘貫穿血肉。
火種埋下,燒毀了種滿荊棘的小道,有人死在了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