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文駿按下性子，凝神觀望，片刻功夫，一陣沙沙聲響過處，先前兩隻猴子走出林子，一路分花拂柳，在前開道。那隻捉弄他的猴兒緊隨其後，三隻猴子一改嬉笑瘋鬧之態，竟而垂手滿步，不時後望，狀極恭謹。他隻瞧得有趣，心道：“這些猴兒平日嬉鬧慣了，如今竟這般壓抑性情，必是身後有極厲害的物事，逼得它們不得不如此。”更是好奇，這等降伏頑猴的生靈究是何物。一聲駿馬嘶鳴響處，極是洪亮，卻見一個小人騎乘一匹小馬，奔躍而出。他本以為必是些山精虎豹之類，哪知竟是這般形狀，幾乎便要驚呼出聲，幸而生生忍住。那小人身長隻六七寸，騎在馬上不過一尺高下，最奇者頭麵手足莫不俱備，一張小臉色如冠玉，瑩瑩作光，生得白白胖胖，玉雪可愛，若非身量太小，儼然便是大戶人家嬌生慣養的少爺。那馬也與世間常馬一般無二，長麵鬆尾，隻無皮毛，遍體亦呈玉色，四蹄踞地，不住打著響鼻兒，搖頭擺尾，歡躍非常。
三隻猴兒頭前引路，不時打躬作揖，極盡謙卑。那小人卻昂起了頭，理也不理，神情甚是倨傲，徑自放馬緩步，按轡而行。一隻猴兒焦躁起來，似是嫌它走得太慢，吱吱叫了幾聲。那小人小嘴兒一撇，滿麵不屑的神氣，終是往馬股上一拍，這才行得快了。蕭文駿隻瞧得又是好笑，又是驚異，那小人分明不是凡人，卻能與猴類溝通交談，難道竟是山精魈客不成？他好奇心起，再難遏止，眼前三猴一人魚貫入洞，當下躡手躡腳，追攝而去，這次他學了乖處處小心，借著山石老藤遁形，未幾來至釀酒石洞，藏在洞門之後，向內窺望。一隻猴兒入洞仰天叫了一聲，群猴自自蕭文駿走後，又自忙碌開來。聞聽叫聲，見那小人進來，登時停下工作，俱都垂手侍立，要多恭謹便有多恭謹。
蕭文駿更是納罕，不知這小人是何怪物，竟能讓滿洞山猴畏敬至此。那猴兒吱地一聲鳴叫，竄到一麵石壁前，在壁縫間摳動幾下，陡聞軋軋聲響，那石壁竟自緩緩移開，現出一間石室。蕭文駿大吃一驚，萬料不到這石府中竟另有洞天，越發不敢大意。那猴兒待石門大敞，招過兩隻健壯雄猴，一齊進去。再出來時，兩隻雄猴卻抬著一副草藤軟兜，上躺一隻老猴，毛須盡白，雙目緊閉，神情委頓，隻聞呼吸短促，似是身有重病。那猴兒在它一旁，拿一柄大樹葉，不住扇風。
群猴見老猴出來，更見恭順，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幾百隻眼睛凝注在它身上。兩隻雄猴將軟兜抬至小人麵前，輕輕放下。那老猴雙目微睜，低低叫了幾聲。那小人麵色一變，咿咿呀呀也叫了幾聲，聲音稚脆，宛似嬰啼。那老猴嘴角抽動，似是微微一笑，向那猴兒點了點頭。那猴兒一招手，立時便有四隻大猴懷抱四隻葫蘆走來。那葫蘆非木非石，其大無比，四周盤以細藤，極是精細。那小人目中露出貪婪的神色，喉間鼓動，似是咽了幾口唾沫。那猴兒接過一個葫蘆，拔開瓶塞，用石碗裝了一碗，捧至老猴麵前。那小人不待老猴示意，一把搶過，一口氣喝個精光，兀自舔唇咂舌，頗感回味無窮。
那老猴又鳴了一聲，滿麵痛楚神色，意似求懇。那小人望望老猴，又望望葫蘆，一雙小眼骨碌碌轉動，過得良久，緩緩搖頭。群猴登時露出失望的社色，有幾隻忍不住厲聲尖鳴起來。那老猴將手一擺，目光自猴群中緩緩掃過，淩厲之極，群猴被它威勢所懾，不敢作聲。老猴點點頭，又朝那猴兒叫了幾聲。那猴兒應命而去，鑽入石洞中，捧出一隻小葫蘆，大小比之方才的酒葫蘆實有天壤之別，隻幾寸高下，封閉極嚴，外表聞不出任何味道。那老猴接過在手，輕輕拔起塞子，一股甜香立時飄滿石府，濃鬱醇厚，說不出的好聞。蕭文駿年紀幼小，自未飲過酒，但常見崔大海手執酒壺，將輕水一般的物事倒入嘴中，每每陶醉飄然，似是舒暢無比。每當此時，一旁的崔大嬸必要破口大罵，崔大叔便扳起臉孔道：“男人家喝些酒怎麼了？婦人之見！”將酒杯遞到他麵前，笑問：“文駿，要不要喝些？喝了便是男子漢了！”每次崔曉芸總要出聲阻攔，還要數說父親一通，崔大叔隻是嘿嘿幹笑，仰脖又是一杯見底，自得其樂。蕭文駿對此事印象極深，一聞葫蘆中氣味，便知是崔大叔所言的“酒”，但那酒實在濃烈，他雖未飲過，也覺有些頭重腳輕，醺醺然有欲醉之感。
那小人自見到那葫蘆，一雙小眼便再沒離開，縱身便要去搶。那猴兒眼疾手快，早藏到背後，自是撲了個空。那老猴甚是得意，咧開大嘴欲笑，卻吃渾身酸痛，麵上表情僵硬，隻哼了幾聲，滑稽之極。那小人搶奪不到，以手撓頭，似乎甚是為難，一麵又拚命用小鼻子去嗅那酒味香氣。那老猴任它思量，也不打擾。群猴更是個個無聲。一時間洞中寧靜之極，幾乎掉一根針也聽得見。蕭文駿忙憋住一口氣，生怕竟被發現，瞧不了熱鬧。那小人想得許久，猛一拍額，指著先前那四隻大葫蘆，叫了幾句。那老猴想也未想，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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