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雙罪離殤 第二十五回 仵作論刀 管家憶往(一)(2 / 2)

就像文官可以習武射箭,武將可以熟讀詩書一樣,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萬物自有定律,自然自有法則。

一切皆有可能。

比如一個刀客和一個仵作坐在一個破舊沉悶的小院內喝酒聊天,這也是有可能的。

現在釋道安和崔景仲這兩個人就在喝酒。

這是一個小院,院子不大,院內有棵棗樹,樹下有張石桌。

石桌上麵擺著酒菜,放著一壇酒,兩個大碗,碗內已經倒上了酒。

釋道安和崔景仲就坐在石桌前喝著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話說七分。

釋道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笑道:“沒想到一個仵作的家裏也有如此的好酒。”

崔景仲麵色依然平靜,總是一副於己無關的樣子,道:“仵作的家裏就不能有酒嗎?”

釋道安打了個哈哈,道:“能,當然能了。可是好像也沒有那個仵作能像你一樣,既使得一手的好刀法,又釀的一手好酒,簡直就不像個仵作。”

崔景仲有些諷刺地說道:“也沒有那個刀客像你一樣這麼話多。”

釋道安笑了笑,道:“我曾經拜過四五十位的刀法名家為師,雖然這些人後來都是成了我的朋友,可是學到的刀法卻是不假的。可是仵作的刀法卻是哪兒學來的呢?”

崔景仲斟了杯酒,淡淡地道:“所謂刀法,不過就是使刀的方法,要麼砍死對方,要麼刺死對方。目的相同,至於何種刀法隻不過是一種手段,一種工具。”

“有人以天地為師,這風,這月,這花,這水,這天上的飛鷹,這水裏的遊魚,這地上的快馬,這山上的虎,這草原的狼,這世間的一切,萬事萬物,皆可為師。道法自然,刀若天成。”

“有人以情入刀,以情成刀,以刀喻情。若這世間,君臣之忠,父子之孝,國士之節,朋友之義,夫妻之禮,莫非情事。這世間有人就有情,情因人在,人因情生,情在刀中,刀已如情。情如刀,刀似情,癡於情,癡於刀。情生情散,刀已成。”

“有人以佛道入刀,看盡千帆紅塵,望斷春秋花月,不空不色,若出若入,迷離塵世,似露似霧,非生非死,因緣則滅,不動無為,真者真實不虛,如者如常不變。法道,法極,有為無為,眾生皆生,緣法似道。佛生道寂,道名佛隱,入刀去刀,刀亦成。”

“我之刀法,異於常人。自幼與屍為友,開腸破肚,剔骨尋筋,稀鬆平常。人生天地間,萬物有其造。不論外貌何如,這頭顱,這四肢,這髒腑,這筋骨,這血液,這皮膚,這脈絡,皆有其位,有其用,有其法。若刀入其內,擾其位,亂其用,破其法,刀亦可成。”

釋道安聽完默然良久。

若論刀,釋道安自認雖非天下無敵,卻已罕有敵手,即便與崔景仲弄街一戰,勝敗未分,卻依然自覺,刀法有成。可現在聽崔景仲一席話,方知此人,不僅刀法有成,其刀意更甚。其對刀法的闡釋,對刀意的入微,對刀勢的破立,依然已達宗師之境。即便崔景仲的刀法未達無敵之勢,可這份感悟,這份情懷,這份由刀入道之心,依然不在江湖七大宗師之下。假以時日,其威勢赫名恐怕不會低於百年前的天山老人。

釋道安忽然起身,一揖到底,對著崔景仲拜了兩拜。

語聲謙卑恭敬地說道:“多謝前輩指教。”

一拜這刀法宗師,有此真知灼見,有此感悟思慮,來日豈能位列宗師之位。

二拜這指點之恩,雖說隻是談刀,卻振聾發聵,若然有成,必與此次論刀有關。

崔景仲卻沉聲說道:“老弟這是做什麼?你我平輩相論即可,這可折煞老朽了。”

連忙扶住釋道安,兩人重新落座。

釋道安道:“聽前輩一席話,茅塞頓開,獲益匪淺。”

崔景仲道:“老弟客氣了,什麼前輩不前輩的,我就是個仵作,一個小小的仵作。你我一見如故,若是老弟你不嫌棄,老朽就占個便宜,你就稱呼個老哥哥就行了。”

釋道安道:“那小弟就不客氣了。”

兩人把酒言笑,暢談甚歡。

人生的相遇總是充滿了神奇,原本互不認識的人可以成為知己。

脾性相投也罷,誌趣相似也罷,不管前途險阻,後路無涯,此刻,心交神往,生死不棄。

人之相知,貴在知心。

高山遇流水,壯心酬知己,肝膽兩相照,刎頸未有期。

所謂知己,所謂生死之友,所謂莫逆之朋,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