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0遍地槍炮

過江輪渡吐著濃煙,將笨重的身軀掉過頭來從縣城這邊的中南門碼頭出發,橫過寬闊的沅水朝丹山寺那邊靠近。甲板剛把小路口的斜麵碼頭沙沙磨響,還沒有完全咬緊,一陣急促的槍聲就從附近的大酉觀上空撒落下來。站在輪渡上的棗紅馬立即驚起前蹄,但主人似乎還嫌它不急,在它後臀上加擊一掌。棗紅馬渾身的肌肉棱子一陣拱動,很快上了碼頭,站立在那一樹開得正旺的桃花下。主人躍上馬背,花影下又生出一聲鞭響,一路蹄鳴,人和馬飛起來,經辰溪電廠、潭灣、麻陽,向鳳凰縣城一路揚塵遠去……

這是張玉琳所派的專人快馬去給“湘西王”陳渠珍轉達宣戰書信!

一九四九年的春天,桃花裏裹滿著槍聲!在大湘西,一個事變接著一個事變:二月二十八日,麻陽龍飛天攻下了麻陽縣城;三月二日,永順的汪援華一部出白河入沅水,血洗了沅陵縣城;三月五日,辰溪人張玉琳迫不及待地帶兵打開了抗日戰爭時期從武漢搬遷到辰溪縣的漢陽兵工廠;三月二十五日,“雙龍頭大爺”楊永清奪取了芷江縣城;三月二十八日,“楚漢宮少帥”潘壯飛又趁亂殺進黔陽縣城;三月二十九日,徐漢章攻占了瀘溪縣城……整個大湘西已是遍地槍炮!數年來一直要為父母兄長報仇的張玉琳,帶兵打開漢陽兵工廠之後,一夜之間號稱擁有了三萬人槍,宣布成立了國防軍第一軍,自任軍長。於是,他寫下一信,信中雖言辭婉雅,但無處不閃亮著刀光劍影,其意是要血洗鳳凰縣城,拿“湘西王”陳渠珍的人頭來為父母和兄長作祭……

1滅門死仇

在張玉琳心裏,陳渠珍與他結下的是滅門死仇,此仇不報,他死不瞑目;而在陳渠珍看來,除掉張玉琳的父兄則是理所當然!

此前二十年的一九二九年,農曆已巳年。陳渠珍斜躺在自家院內的靠椅上,透過弧形拱門望著門外被秋風抹紅了的那一樹的柿果,翻來覆去地苦苦思索:這個屬蛇的年份,似乎是毒蛇執年,總是天災人禍不斷!夏季,長沙颶風吹毀房屋一千餘棟,吹翻船隻無數,不少人活生生葬身魚腹;而秋天,整個湖南蝗災、旱災、水災、瘟疫流行,稻田又顆粒無收,為數十年所未見;僅會同廣坪、地靈一帶就死亡一萬餘人,各處田土放荒者十有四成。因數災相加、饑寒交迫,百姓已苦不堪言,大湘西尤其兵荒馬亂、天怒人怨,流過縣城的沱江也不再有往日的靈動和清澈,若有若無的細流成了平民的淚水和嗚咽。自己雖身為湘西屯邊使和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軍獨立師師長,但日子過得真是窩囊:湘贛兩省“剿共”指揮部在萍鄉成立後,代總指揮何健大肆捕殺共黨的同時,總是追問他親手擬製的湘西各縣“清共計劃”為何受阻不能徹底實現。尤其賀龍帶領的紅軍像一根鋒利的楔子打進了湘西,將他與何健分得越來越遠。

當初,聞訊賀龍率領的紅四方麵軍到達桑植縣後,他即奉新任湖南省主席兼清鄉司令部司令何健之命,指示駐紮在永順的向子雲帶領團防武裝進攻桑植,結果中了賀龍紅軍的伏擊,幾乎全軍被殲。仗打得實在丟人,連負責指揮的團副周寒之也被擊斃,倒在長滿野芹菜的水渠裏。

說實話,他內心裏也並不真想剿滅賀龍的紅軍,從個人交情上講,都是湘西人,北伐時賀龍又曾是他的部下;從時局來看,湘西越亂,才越需要他這個“陳統領”,滅了賀龍的隊伍,兔死狗烹,反而對自己不利!但不打賀龍,何健那裏無法交差。麵對盤旋在頭上的食人鷹何健,他隻得再令向子雲親自帶人攻桑植紅軍,結果又被紅軍圍殲。向子雲敗逃至河邊,河裏正發洪水,因其不識水性,身陷絕境。他急中生智,慌忙將戰馬牽到河中打馬過河,自己抓住馬尾巴跟著馬泅河欲生,無奈洪水卻不肯饒他,在河心將其吞沒,屍骨未還。

陳渠珍雖無心剿滅賀龍,卻也不願讓賀龍瞧不起,兩仗連敗,他已如鯁在喉。正在此時,賀龍派人與他通信,說明自己不犯陳的地盤,希望陳不要為何健當炮灰。他前後一想,何健終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又認為賀龍將來必成大器,於今於昔於未來,此時都應是他放賀龍一馬的最佳時機,故也暗暗作出回應,隻要不犯他的地盤,表示可以心照不宣、平安相處。於是,當何健指示大軍再向紅軍進攻時,他借故將陳策勳一部調回鳳凰休整,以緩解賀龍的危境。

本來就把陳渠珍當作眼中之釘的何健,更是抓住此事不放,在蔣介石麵前上奏,說他“為保存自己,已在湘西養匪縱匪……”有烏雲的天就不會有太陽!有何健坐在上頭,陳渠珍就擔心自己苦心經營的湘西難保朝夕。自民國初就出任湘西巡防軍統領兼辰、沅剿匪總指揮,接替田應詔在湘西的軍政大權以來,自己也細細研究過山西王閻錫山治政、督軍的經驗,也一直堅持“保境安民”,大講軍人良心論,軍心民心均無相違,論勢力也可謂如日中升,真還從未遭遇過如此內外交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