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要到農村去 狗,狂犬疫苗與單車精(1 / 2)

我成長為單車精跟一隻狗有關。

一隻狗,全身長著黑毛,它嘴臉平常,是一隻狗崽。狗崽喜歡趙戰略,它是趙戰略捉來的,用來當知青點的看家狗。我們橫七豎八地給它取名字,哪個名字都沒有叫熟,便隻叫它“狗”。

狗愛跟人出門,去挑水,或上菜地。如果我們在屋子裏磨蹭,或者在灶間搗鼓,狗是很不爽的,它站在門口斜著眼睛看我們,嘴在動,如果趙戰略在,他能聽懂狗的話。經過他的翻譯,狗是這樣說的:媽的,生活真虛無。

那天收工後我去挑水,天黑了,天色跟狗的毛色混為一體,如果我知道那天我會踩著狗,我就不會去挑第二擔水,挑第一擔水的時候天還沒黑透,是灰色的,或者叫麻黑,狗則是純黑,我當時視力一點五,完全不至於一腳下去就踩著它。

如果我提前趕製一把頭燈!

趕製一把頭燈,如同橡膠林裏的割膠工,把燈戴在額頭上,這個創意使我興奮,它使我在去公社衛生院的路上消磨了許多時光,我去打狂犬疫苗,一路步行,一路想著如何把手電筒綁在腦門上,如果我到海南割橡膠,這件事情就會迎刃而解,聽說那裏的知青要在淩晨四五點起床,所以他們的頭燈是發的,如果是井下挖煤的礦工,事情也好辦。要我自己動手做一把頭燈,難度實在太大了,我盤算著,首先要找呂覺悟,讓她在五金廠偷一點白鐵皮,順便把鐵皮裁成拇指寬的條狀,還要把邊緣磨平,不然沒等我做成頭燈,鐵皮就會把我的手指割斷。如果呂覺悟沒空,她可以弄一點砂紙給我,粗砂紙就可以了,有一把鋼銼最好,鋼銼快。我要先給呂覺悟寫一封信,把我畫好的圖紙寄給她,然後我就回南流鎮,直奔百貨公司,去買一種小號電筒,我還要呂覺悟給我一點細鐵絲,我要用家裏的錐子把鐵皮鑽一個小孔,鐵絲穿過小孔,把電筒和鐵皮綁在一起,角度不限,在九十度到一百三十五度之間均可。鐵皮的兩端我還要再各鑽一個小孔,以便我一頭穿上一根毛線,兩截毛線在我的後腦勺一紮,一頂頭燈就成功了!

又或者,我不製作頭燈,我采用更簡便的方法,直接在狗身上紮上白紙花,這個念頭一誕生,我眼前立即出現了這樣一隻狗,它渾身黑毛濃密,背上長著一朵豔麗的小白花,當然一朵還不夠,要多幾朵,背上和頭頂都要有,這樣看來,這隻狗有點像老來俏,它頭上戴著花,背上也戴著花,我再莽撞,也不至於一腳踩著它了。

我隻需弄一點白紙,大隊和學校,多的是。(做紙花我也爛熟,在小學,甚至在幼兒園就會了,長江滾滾向東方,葵花朵朵向太陽,九大,十一,五一,眾多的節日,有多少紙花在我們的手上誕生。一張四方形的紙,紅色,或者粉紅色,像疊扇子一樣,一正一反地折成條狀,中間紮一根繩子或鐵絲,再把兩頭剪成花瓣的樣子,圓頭,或尖頭,再翻上來,把兩頭並攏,一朵花就成形了,這是單瓣的,如要重瓣,就要多幾張紙,兩三張,四五張,紙越多張,花越多瓣。)走在去往公社衛生院的路上,陣陣秋風,你來我往,秋風使我想起了菊花,白色的紙做成白菊,把花瓣剪得又細又長又卷曲,那就是龍爪菊,是菊中的仙女,戴在我們黑狗的額頭上,風流倜儻,永載史冊。

但我對狗的心思不是很有把握,它願意呢,還是不願?它是一隻特立獨行的狗,或者不是?

我應該跟它談心,嘈嘈切切,大珠小珠。我將對它講故事,董存瑞羅盛教江姐許雲峰,然後,我將一邊摸它的毛,一邊唱歌,“夜半三更喲,盼天明,寒冬臘月喲,盼春風”,抒情,柔軟,狗聽得舒服。白紙花紮在狗的身上,它在黑暗中奔跑,跟腳,這幾朵白花就在黑天裏飛動,詩意是次要的,好看更是其次,重要的是,我就不會踩著它,它也不會一著急就咬我一口了。

我費盡心機要做的,就是不讓自家狗咬自己的腳。

但它已經咬了我。那天天陰,黑得早,我去挑水,狗跟腳,它在我的腳前腳後蹦來蹦去,歡勢得就像那首著名的西藏歌曲《逛新城》,女:阿爸喲,男:哎,女:快點走,男:哦,女:看看拉薩新麵貌。男女對唱,短促、快捷。我聽見我的腳和狗幾乎也有一組對唱,狗:腳丫喲,腳:哎,狗:快點走,腳:哦,狗:快快回家煮紅薯。這組對唱我聽不見,但估計我的腳能聽見。當狗不發出聲音的時候,它純黑的身體就和夜色渾在一起,我挑水走過玉昭的家門口,然後上一個斜坡,我一使勁,狗“昂”的一聲,我不明白它什麼意思,它又“昂”了第二聲,小腿一陣發麻,我才意識到,我踩了它一腳,它咬了我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