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年間,中原大旱,久盼甘霖不至,卻又遭蝗災肆虐,以至連年糧食歉收十之七八,境況雖然不至於慘到人多相食餓殍載道的地步,但百姓已是流離失所大半。

京畿道上,但見災民前呼後應,老幼相攜滾滾不絕如縷。

地處江南的桐江縣未曾遭受旱虺之苦,依然稱得上是風調雨順的大好年景,但知縣裴如喜卻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夙夜憂歎寢食難安,苦思冥想了足足三日,胸中終於定下了一條計策。“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別怪為父心狠手毒,也是玉兒你命裏該絕!你若是能幫我渡過此劫,為父定當為你做個風光道場送你好走,日後多燒紙錢,好教你早日投胎,托生個富貴人家!”

裴如喜吩咐差人牽馬備車,打點一番連夜趕去揚州府,投帖拜見知府大人趙恩銘。

趙大人乃是科舉狀員出身,正宗的天子門生,曾經顯赫一時,雖然已出仕多年,仍然掩不住一股子學究氣,其本不屑於裴如培的官聲和人品,怎奈該屬下卻是胞兄趙恩爵的姻親,不看僧麵看佛麵,和尚不親帽子親,所以得放下架子虛與應籌,話說該僚屬可是葫蘆掉進大海裏——算得上漂洋過海的老江湖了。

知府衙門。

裴如喜趨前幾步一躬到底“下官拜見趙知府趙大人!”

“裴知縣不必多禮!你我同僚,且又是長上,隨意些吧。”趙恩銘拱手致意,吩咐下人看座奉茶。

“上下尊卑有序,下官豈敢僭越壞了禮數規矩?”裴如喜嘴裏客套,滿心裏頓時如坐春風,這般看來必定是不虛此行!

“裴知縣匆匆而來,想必有要事相商?”趙恩銘直奔主題開口問道。

一句話引得裴如喜悲從中來,捶胸頓足掩麵號啕“可憐我那賢婿啊,恁地命苦也!年輕輕地就這般生生歿了!撇下爹娘和嬌妻命赴黃泉啦……讓白發人送黑發人,一想起來老夫我就痛斷肝腸啊!可憐我那玉兒雙眼都哭瞎了,不吃不喝的已經快一個月啦……”

對侄兒趙同僖的不幸早夭,趙恩銘亦是痛惜不已,此番傷心人對傷心人,忍不住也落下淚來,忙將裴如喜拉到偏廳好生安慰,“裴世兄,人死不能複生,我輩也隻能看開些,多為生者著想啊!”

趙同僖乃是京城按察使趙恩爵的公子,與裴如喜之女裴玉兒自幼締有婚約,如果在世的話,今年已滿十八歲了,比之十七歲的裴玉兒,兩人都已到了婚嫁的年齡,奈何趙同僖少有才名誌存高遠,誓言非得博取功名之後才論及婚嫁。誰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春暖花開之際趙公子與三五同好泛舟江上時,突然一陣怪異狂風將船兒兜頭打翻,略知水性的眾人都撲騰上了岸,唯有那趙公子居然逐水歿了!

一介翩翩佳公子卻恁地薄命,恨隻恨天妒英才……可憐那裴玉兒生生變成了望門寡!

那還是開春時候的事兒,如今已到了立秋時節,裴大小姐依舊沉緬傷慟之中,整日以淚洗麵!

“小女玉兒可是烈性女子啊,一生一世認定一夫不作第二人想,心兒早隨賢婿一路去啦,此番矢誌為夫殉節可是九死不回啊!下官我思來想去,既然她生念已斷,莫若成全了她以遂其誌,好教他夫妻二人早日到九泉之下團聚!”裴如喜痛定思痛,胸中早有決斷。

趙恩銘雖然為官已久,但仍舊脫不了一股書呆子氣,“裴年兄生養得如此好女,亦足欣慰啊!自古常言道‘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臨到自已頭上,真敢舍生取義的又有幾人?玉兒如此貞烈,我輩亦是感佩有加啊,既然令媛心誌已堅,不如就遂了她心意罷,讓世人也看到我江南多有貞節烈女!不過本官之意是一定要風光大葬,讓四鄰八鄉盡皆知曉,貞節牌坊要造得醒目,務求深入人心,立為萬世楷模!他日我定當奏報朝庭旌表其節!”

“謝知府大人成全!”裴如喜起身一躬到底。

“既然如此,本官還是親自為令媛題寫一方匾額吧!”趙大人吩咐下人文房四寶侍候,須臾間氣貫胸臆,身隨意動,飽蘸濃墨奮筆潑下“節烈可風”四個大字。

“趙大人之墨寶,真真當得起一字千金!”裴如喜嘖嘖讚道“端得是力拔千鈞,筆意雄奇,直追古人趙孟頫啊!下官定將此匾精心裝裱,懸於門庭之上以供後世子孫瞻仰!”

“唉,本官書藝確實取法前輩趙孟頫,隻是許久未書寫如此大楷了,手生了許多啦!”趙恩銘從書案旁退開兩步,仔細鑒賞片刻暗暗點點頭,感覺還比較滿意。

裴如喜趕緊從懷裏掏出一方端硯來,隻見其質地細膩墨如黑金,雕刻著龍鳳呈祥的圖案極是精美,顯然屬硯中極品。“下官偶然淘得,隻是暗自慚愧不曾有趙大人這般驚世之才,所以覓得寶硯不敢藏私,如今鬥膽借花獻佛,還請大人笑納!”

趙恩銘接過手一看,立時愛不釋手,“好硯啊,果真是難得一見!裴大人如此美意,本官就愧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