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孽海】

下了摩斯大街,拐進赫德路,市麵的繁華和喧囂便隱去了。嵯峨的樓廈不見了蹤影,撞入眼簾的盡是花園洋房和西式公寓,有陣陣花香在空氣中飄逸。車夫腳下原本塵土飛揚的士敏土路也變得溫潤起來,夕陽的柔光將路麵映得亮閃閃的。路上是幽靜的,偶有三兩小販的叫賣聲,再無讓人心煩的市聲聒噪。隻是洋車卻明顯少了起來,一路過去沒見到幾輛,朱明安便覺得自己坐在洋車上很紮眼。在白克路口,一輛黑顏色的奧斯汀迎麵馳來,像似要和朱明安的洋車迎頭撞上去,車夫扭住車把去躲,差點兒把朱明安扶在身旁的豬皮箱甩到地下。汽車呼嘯過去之後,車夫頗感歉意,不安地回首向朱明安賠笑,朱明安卻不好意思說什麼,隻把豬皮箱抱得更牢些也就算了。

過了老巡捕房,便看到了鄭公館乳黃色的大門,和門內的那幢小巧精致的洋樓。洋樓也是乳黃色的,看上去仍很新,就像剛出爐的大蛋糕。正在夕陽下散發著可人口腹的香氣。身著淡雅旗袍的小姨於婉真和劉媽在門旁立著,向洋車上的朱明安微笑,朱明安這才快樂起來,未待車停穩,便扔下手中的箱子,跳下車,連聲喊著“小姨”向門口奔去。

站在門口的於婉真先還愣著,後來也禁不住笑著叫著,迎了上來,在離大門幾步遠的地方,迎到了朱明安,一把拉住朱明安的手。

於婉真以一種長輩的口吻說:“你這孩子,總算是回來了。昨日下晚,我和劉媽已去碼頭接了一次,‘大和丸’偏就誤期了,今日接到你從碼頭上打來的電話,再想接卻來不及了,你怪我沒有?”

朱明安道:“不怪的,熟門熟路,行李又托運了,本來就用不著接。”

於婉真纖細的手指向朱明安額頭上一戳,嗔道:“哼,隻怕在碼頭上已罵我千遍百遍了吧?”

朱明安嘿嘿笑著說:“我想小姨都想不過來,哪裏還會罵呀……”

於婉真未施粉黛,身上卻香氣襲人——是巴黎香水的味道,朱明安一聞就知道。聞著於婉真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和於婉真相伴著走進公館大門,看著院子裏熟悉的景狀,朱明安就覺得一切又回到了從前,甚或以為自己從未離開過這裏。

目光所及處都無甚變化,院裏修剪的整整齊齊的冬青樹和種在小花園裏的玫瑰,依如昔日,綠的綠著,紅的紅著。就連玫瑰的品種都沒變,仍是英吉利的紅玫瑰,隻是已入了秋,紅豔的花朵大都敗了。朱明安記得,出洋前,自己常把園中的紅玫瑰連葉折下來,獻給小姨,給小姨帶來溫馨,也給小姨帶來驚恐。又記起14歲剛到公館來那年,躲在冬青樹叢後麵,偷看小姨洗澡的舊事,竟覺得就像發生在昨天。

在東瀛留學4年,遠隔千裏萬裏,朱明安心裏總裝著小姨和這座租界裏的小樓,做夢都想回來,真像入了魔一樣。

招呼著劉媽和車夫把行李收拾好,又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朱明安才到客廳裏去和於婉真說話,於婉真要朱明安過兩天先回鄉下老家看看自己的母親,又說要在“大東亞”給朱明安擺酒接風,已約請了不少朋友,也要朱明安請些朋友來,朱明安卻心猿意馬了,隻點頭,並不多說什麼,且老盯著於婉真看,看得於婉真都低了頭,仍是看。後來竟癡癡地走了過來,半跪在於婉真麵前,毫無顧忌地扶著於婉真圓潤的肩頭,仔細打量起於婉真來。

於婉真將朱明安推開了,說:“別胡鬧!”

朱明安卻不管,又撩著於婉真額前的鬢發,偏著頭看於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