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光年 第六章(1 / 2)

我們疲憊不堪地走出機艙。我的座位偏後,走在後麵。一抬頭就看到有個人斜靠在機場大廳的柱子上,穿著風衣,戴著墨鏡,正在饒有興致地看著我。是周。

我嚇了一跳,怎麼這麼出其不意?簡直像電影一樣。

周見到我的時候我身著一身黑色,素麵朝天,像是地獄中的來客。

我讓他先到門口等我,對那些好奇的作家們說我要見一個網友,先告辭了。大家嬉皮笑臉地看著我,我急匆匆地離開了。

周在門口等著我,我一把抓著他的胳膊。他帶我到停車場。我跳上那輛黑色寶馬汽車,和他揚長而去,同時長出了一口氣。

他帶我到“中國城”裏逛街。

“自從地震後,我就沒有什麼購物欲了。”我脫口而出。

“地震改變了你什麼?”

“很多。”過了一秒鍾,我又補充了一句,“我沒有太多的要求,隻要活著就行了。”

我被這次地震完全改變了。某種內在的、深刻的變化。總結出來也僅僅是些耳熟能詳的大白話。

他帶我去海邊。歌劇院抬頭就能看見。我有一種終於和同誌接上頭的感覺,兩個人看起來都神經兮兮,竊竊私語。周圍的人會不會感覺我們很奇怪?

我總是稱呼他為“周同誌”,他哭笑不得地說:“現在也隻有你叫我同誌了,就連別的國內來的人都不這麼稱呼了。”

周發現我在哼著的歌是《軍港之夜》,我耐心地給他解釋是這首歌的歌詞感動了我,我總在最無助和沒有安全感的時候想起它。比如說即使我沒有任何人的懷抱,唱起這首歌,就會讓我感覺到我在祖國母親的懷抱裏。

“你怎麼沒有在任何人的懷抱?你在我的懷抱啊!”

“拜托,我的意思是在異國想到祖國母親就感到溫暖嘛,我是過去的你呀!”

“是呀,你就是過去的我,我不應該太苛求你。我原來比你還左,你這算什麼呀?我以前做的不知道比你過分多少……”

……

我們幾乎都是邊走邊談,兩個人之間有說不完的話。任何話題都能談論起來,與他對話,就像與一個異性的更成熟些的寧在對話。寧一直堅定地站在我身邊,是我最後的陣地。周則衝在我前麵,無論思想還是別的,他都走在我的前麵。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如此強勢的人,而且對我如此溫柔。簡直就像做夢一般。

夜裏我們住在藍山,離悉尼城開車一個半小時的地方。他開車的時候,我睡著了。

半夜我們出去吃宵夜,他啟動車,我隨口說去藍山看看吧。他說好,便立刻開上了藍山方向的高速公路。

寂靜。除了馬達的聲音。他開車的時候會把一隻手放在我的手裏。我坐在他旁邊,望著無言的黑色的山,風吹拂著我栗色的短發。

寂靜。美麗的月亮與星空。空氣裏夾雜著一絲南半球冬夜的寒意。

汽車在幹淨而順暢的公路上駛過。我讓他扭開廣播,廣播裏在放電子音樂。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別喜歡聽西方廣播電台主持人說話的聲音,那一定流露出他們生活中最值得讚美的一麵——歡快、自然、完全平等的交流。隻要聽到他們說話的口音,我便感覺心滿意足。

我仔細看他的臉。那雙小眼睛炯炯有神地與我對峙。一瞬間我有點恍惚,無法把這個人與我想象中的人對上號。可是他們明明就是一個人,並且都極具魅力。但是……他們的性格和狀態是相反的呀。天呐,我到底愛上的是哪個人?也許同時愛上了他們。

我怎麼能愛上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呢?哦,明白了,我不也是分裂的幾個人嗎?

是的,我們生活在一個分裂的世界中。人格分裂是正常的,一如時空是平行的。

整個夜晚我都睡在他的臂彎裏,像是認識了許久。他的過去就是現在的我,我的未來就是此時的他,那現在的我正在哪裏呢?

周駕車帶我飛馳在悉尼僅有的那條高速公路上。陽光很好,如果不是有些風我就會把窗戶打開一些了,開闊的藍天上有幾縷淡淡的白雲,剩下的天空都是純粹的藍。我心無旁騖地坐在他身邊,音箱裏連續不斷地放著Babyshambles的Albion,這是我曾經E-mail給他的音樂,他居然把它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