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東南沿海,從大雷、赤峰、羊岩諸山往東,有一處所在,三國吳大帝時,以臨海山得名,就叫作臨海縣,自唐以來,曆來為台州路、台州府治所。每日清晨起,縣中心紫陽大街,從大街及諸坊巷,大小鋪席,諸如茶坊、酒肆、麵店、果子、彩帛、絨線、下飯魚等等,買賣晝夜不絕,要熱鬧至飯前,市罷才收。
此時正是日中,紫陽大街東首有一棵香樟樹,夭矯高挺、蔥鬱茂盛,樹下的空地上,正圍著幾十個人,個個伸長脖頸望向場地中央。
圈子的中間,一隻骨瘦如柴的小猴,脖子上係著套繩,翻筋鬥、敬禮、抓杆、擔水,每做一個動作,人群就喝一聲彩。每當這個時候,就有一個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生得頭小額尖,唇上兩撇髡須,倒端著鑼,將兩片梨花木板啪啪啪地亂敲一陣,說上一段戲詞,向眾人索要賞錢。走了一圈,鑼裏也沒有幾個銅錢,耍猴人麵色鐵青,不住口地吆喝著猴兒表演。誰知那猴兒不聽他的吆喝,徑直走向看客,向一個小女孩索要吃食。
那小女孩身穿一件翠藍花襖,生得甜美文秀,正在津津有味地吃一塊白糍糕,她見那猴兒生得可愛,掰了一塊遞給它。那猴兒看來餓得狠了,把糕一下塞進嘴裏,伸手又要。小女孩索性蹲下來,將白糍糕掰成一小塊一小塊地給它吃。
耍猴人喝斥了幾聲,不見那猴兒回來,人群中已有人哄笑起來,笑聲越來越響。耍猴人又羞又氣,一把抓住猴兒脖子上的套繩,將那梨花木板,往猴兒身上打去。那猴兒上竄下跳、吱吱亂叫,可身上還是著實挨了幾下,砰呯作響。
圍觀眾人俱都暗暗搖頭,這時,從人群中鑽出一個八、九歲的小孩,頭發像雜草般亂蓬蓬的,身上鶉衣百結,腰間係一根草帶,臉上滿是汙泥和灰塵,二目極靈,耿耿作光,甚是靈動。他來到那耍猴人身前,叉著腰,對著那漢子大聲說道:“放開它,它快要死了!”
漢子冷笑道:“這畜生是我養的,就是打死了也是該當的!要你這小乞丐來瞎起忙頭!”那猴子叫聲愈加淒婉哀絕,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小乞丐,似有哀懇乞憐之意。
小乞丐心中不忍,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張口往那漢子手腕上狠狠咬落。耍猴人慘叫一聲,放開了猴兒,一把將小乞丐推倒在地。那猴兒得脫羈繩,一下子竄上旁邊那棵香樟樹,藏在草木陰濃處,向下張望。
漢子低頭見手腕處兩排新鮮的牙印,又走脫了吃飯的營生,氣急敗壞,上前一把揪起小乞丐,右手左右開弓,一連給了他十幾記耳光,小丐的兩頰立時腫起老高,又黑又紅,幾乎就要暈死過去。
周遭眾人看不下去,紛紛指責漢子出手狠辣,那個穿藍衣的小女孩更是失聲痛哭起來,邊哭邊哀求她身邊的中年美婦:“媽媽,你快救他呀!”那婦人穿著一件兩浙路保慶號的雲花緞,窈窕娉婷、氣度高華,還未開口,從她身後閃出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上前架住耍猴人的右手,說道:“快住手!”
那漢子打得興起,吼道:“管閑事的人還真是多呀!”放脫了小乞丐,推了那少年一把,那少年右肘下壓,將身一閃,甚是矯捷,看來竟似是練過幾天功夫的樣子。
耍猴人咦了一聲,左手呼地一拳向他麵目擊去,那少年沉肩滑步躲開這一招,右手鉤拿拍打,去拿那漢子的左手手腕,同時左手成錘,戳向對手肋部。那漢子雙手向外一分,又是一拳,直擊少年胸口……霎時之間,二人各展拳法,已拆了數招。周圍的人原已漸漸散去,見有好戲看,就又聚攏來。那少年雙拳靈動翻飛,絕技爭出,大家看得高興,不時叫好。小女孩趁機將小丐拉到母親身邊,隻見他麵部高高腫起,眼睛被擠得隻剩下一條細縫,強忍住才沒有痛哭出聲。
耍猴人和少年又拆了幾招,不分勝負。那大漢有些著急,低吼一聲,“呼呼”兩拳,一拳擊向少年左肩,一拳向他胸口拍去。少年腳步錯動,身形閃處,斜回而前,伸指戳向他背心。耍猴人似乎早已料到有這一招,並不轉身,右臂猛地後揮。那少年沒料到來得這樣快,手指伸出一半不及變招,匆忙之間將頭一低,躲開了這剛猛迅捷的一揮,但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無奈之中隻好向旁邊著地滾開,雖然沒有受傷,但閃避之狀,頗為狼狽。
耍猴人得意洋洋,叫那少年起身再鬥,少年哼了一聲,正待上前,就聽那中年美婦招呼他道:“秦中,你過來。”
少年麵有愧色,低頭來到少婦麵前,聽她輕聲說道:“本派武功雖以‘精微奧妙、變化多端’這八個字見長,但你也不可過於拘於形式。比方剛才那一招,他直擊中宮,你本可拗手下壓,為何忽然變成斜身側閃?須知拳者,權也,其中之理千變萬化,層出不窮,當用綿勁時用綿勁,當用硬勁時用硬勁,方才出沒無端,不至於為死手所拘……”那少年凝神靜聽,眉頭卻是越蹙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