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罩蒼穹,茫茫無際。忽然一聲長嘯,撕開了天地的一角,遠遠看去,天地相接處三匹駿馬時隱時現向揚州城飛奔而去。騎馬者一身漠北短裝,手持怪異兵器不停喲喝著。
一匹飛馳的駿馬突然失蹄,瞬間踢起一浪接一浪的積雪,後麵的二人同時驚叫道:“三哥小心!”再瞧那馬上的黑臉漢子,說是遲那是快,就在霎那間使出一招“踏浪收漁”雙掌灌力將馬頭提起,不想那馬實在累得筋疲力盡,四蹄發軟仍向前倒去,那方頭黑臉漢子不依,再次使出“踏浪收漁”,隻聽砉然一聲,那馬頭已被他從馬頸上扯落。眼見要人與馬要一起翻入雪地,他上臂伸展,竟然能在這千鈞一發間使出“飛淵摘星”騰空而起,此招發揮的流暢與否見仁見智,重在內力的修為,他身不沾塵,穩穩落在雪地上。另外二人見他落地如此幹脆利索,不禁讚道:“三哥好功夫。”
看著那馬頸,血流如注,黑臉漢子搖了搖頭道:“若是雷掌門出手哪會如此沒分寸。”那個身材矮小的漢子將馬讓給他,回過頭來對身後的年輕人道:“十弟,我騎你的馬。”說完翻身後躍。那年輕人伸手將他接住,道:“五哥越怕長勁了。”“過獎,過獎!”借著雪光向這年輕人看去,不覺讓人大吃一驚,隻見此人年約二十上下,溫文爾雅,是位麵目俊美的侯門公子,又像是位文弱的抱疾才子,在這風雪夜與另二個粗漢一起行走,越怕鶴立雞群。
又行了約二十餘裏,那位年輕人忽地轉頭望向黑臉漢子,大聲道:“三哥,你聽。”黑漢子因先前心中另有所思,此時突然聽那人提醒,驀然驚覺,他所乘的坐騎呼吸急促,肺腑張合之聲如鋸山木,頓時粗眉緊蹙已知事情不妙,驚慌下馬,就在此時那馬一口氣沒接上倒在地上死了,也沒掙紮。三人同時看了看僅剩下的那匹馬,隻見它前蹄刨著薄冰,鼻吼不斷噴出粗氣,因為熱汗浸濕了馬毛,全身油光可鑒。年輕人冷冰冰地道:“三哥,這匹馬不行了,我們快走。”另外二人點點頭,也不猶豫,施展輕功,跨步間追上了那位書生。在噴著大雪的黑夜中飛奔,三人更像是三頭互相追逐的沙魚,所過之處踏雪無痕。
三人來到揚州城下,看看天色已近四更時分,離開城還有一個時辰。那方頭黑臉漢子心急如焚,以手中方天畫戟搗城牆,道:“五弟,你們說這該如何是好?”隻見那矮小粗腰的漢子腰懸一把寬大的腰刀走到城牆邊,那一尺來長的赤紅流蘇卻已垂近腳踝處,他以雙鐧指城頭道:“這有何難,爬上城頭去,幾個鳥官怕他怎地?大爺不就多殺三百人嗎。”說到此他搔了搔後腦勺,道:“隻可惜,今夜冷風吹了個透徹,城上掛上了冰,隻怕我們爬不上去了。”那方頭黑臉漢子瞪了他一眼,忽然目光如炬,手中那柄方天畫戟錚地一聲向城牆撞去。此時北風肅殺,這一聲響仿佛是萬裏冰封下演奏出的音節,更讓人覺得寒氣逼人。粗腰矮腳漢子自知多言,垂下了頭不再言語了。書生身上的寬袖長領棉袍迎著風嘟嘟作響,見二人緘默,歎道:“雷掌門一世英明,他舍五穴門而去之時,可能沒想到金掌門仙遊後,他一手創立的五穴門到如今已到四分五裂的地步。雷掌門對我們有再造之恩,如今之計唯有近快找到少公子執掌掌門大印,希望本門上下能念及當年雷掌門的恩澤,同心協力輔佐這位少公子重振五穴門。事情急迫,我們出來了這幾日,丐大哥苗二哥鄧四哥不知捉到定雲老和尚沒有?二位哥哥且莫急躁,我們定不負他們之托,我這有六枝判官筆,乃選用天山烏金鍛造而成,供我平日救急使用,它刺磚如穿縞素。隻是如今正逢金宋二國開戰,城頭官兵巡察甚緊,我們此番上城後萬一遇上官兵莫要貪戰,且由我來引開他們,三哥與五哥先去於府尋找少公子,待我備好馬匹後自會去接應。”黑臉漢子道:“如此甚好,事不宜遲,咱們上城。”粗腰漢子大半天沒出聲,聽他如此分工,大為惱火,道:“金鋒,有你的啊,好事都給自己安排上了,還是我和你換換吧。”金鋒一聽,不禁臉微微泛紅,道:“於府戒備森嚴,我武功不如三哥,五哥,此次前來必須一戰成功,還請五哥莫要謙虛。”本來迎回少公子是件光榮的事,自己也不想把這榮譽拱手讓給別人,可是他卻有說不出的苦衷。他們此次來江南所要接回的這位少公子名叫雷衝,原五穴門創立人雷鳴謝之孫,因雷鳴謝之子雷家俊早亡,雷鳴謝隻剩下了這個不滿十五歲的孫子。雷衝在十三歲被他母親打了一耳光,自此離家出走,他母親李氏悔恨不已日夜哭泣,最終雙目失明。事隔二年,直到上個月,雷衝才寄書向母親報了平安。全五穴門上下無不覺得這位少公子生性乖張絕情。此次將這位少公子接回去是福是禍尚無定論。他正沉思間,忽然聽到三哥吳曲風道:“皮景老弟,論殺人打劫,天下間有誰比得上你,可是論智謀沉穩你比金鋒可是略遜一籌了。與宋軍相見,鬥智勝過鬥力,這一點金鋒比你行,還爭什麼?你不是想殺幾個人嗎?待本門大事一定你去殺一千人解解饞,三哥決不攔你,走吧!”吳曲風轉身對金鋒說道:“十弟,中原人視我們大漠人為異內,你遇人莫要心軟,自己來找死的還是要殺的,萬事可要小心了。”金鋒道:“十弟記住了。”
三個魚貫上攀,城牆滑溜,上攀不進則退,各人催動修煉多年的功力向城牆魚貫而行。三人貼牆行走漸漸近了城頭,人懸在半空方知寒風凜冽已超出想象,冰厚竟然達尺於。三團黑影舉步維艱,時而下滑,時而橫爬,時而飄搖,手中的判官筆戳向城牆發出了鏗鏗的響聲。忽然吳曲風與金鋒同時聽見頭上有人拚命叫“壞了”“壞了”,二人仰頭看去,卻見皮景竟像塊石頭般掉了下來。吳曲風知道就此摔下去非粉身碎骨不可,不及思索,左手抓判官筆,右手急向上托去將下墜的皮景攔腰抱住。不想咯嘣一聲,自己所抓住的判官筆不堪重負,已將冰塊撬裂,皮景道:“我命休矣!三哥快放開我,我老皮做鬼可不要你做伴!”吳曲風不理,眼見冰上的裂口越裂越大,卻在此時吳曲風忽感腳底得力,又聽一聲間:“不要往下看,五哥快將手中的判官筆向城牆紮去。”形勢緊迫,皮景不得不照做,揮動判官筆,猛向城牆紮去,隻聽錚地一聲,判官筆已深深嵌入冰層。三人險象環生,方才知道自己縱然武藝高強,懸到這城牆的半腰竟也會像秋天的葉子一樣,風吹即殞。皮景伸了伸舌頭,仰望城頭還有丈餘,道:“古人說什麼二桃殺三士,我還不信,此時隻需一個屠夫在上頭拉弓引箭,我們三人命休也,千年難得一見一箭殺三士的神話。”話音未落,城上一人高聲喝道:“什麼人?”三人一聽,頓時嚇去了半性命,一走神腳下便踏了個空,整個身子跟著下滑了尺餘才免強打住。正自愁苦,隻聽城下有聲音傳上來:“吳郡王奉旨前來辦差,還快打開城門!”三人齊向下望,果見大纛招展,心中如遇大赦,皮景道:“我就說嗎,我的話怎麼這麼靈驗,城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難道是神出賣了我們?”金鋒道:“吳郡王不就是趙何嗎,他帶人馬來揚州?”皮景道:“他是皇帝老兒的老弟吧,誰要是與他攀上了可是富貴無窮啦!”吳曲風道:“這就怪了,王爺深夜到此,怎麼不見知府來迎?”一句話讓金鋒似有所悟,道:“說不定就是衝著知府大人而來的。”皮景道:“瞎說,要來尋知府晦氣,隻需派一名將軍來砍掉他的腦袋就行了,這麼冷的夜,乖乖,他是不會出來散步的。”吳曲風斜睨了他一眼,說道:“王爺半夜行軍卻又不見知府來迎說明事關機密,聽說此地知府於成光剛直不阿,揚州百姓對他奉若神靈,會不會是功高蓋主,隻要拿住了他,再辦起事來誰還敢說個‘不’字。”金鋒道:“行事詭秘必有妖氣,不得不防,少公子還在知府於成光的府內我們可不要落在他們後麵。”
一聽吳郡王爺到此,城下官兵慌忙列隊出迎,守城之兵則探頭下望,爭先目睹王爺風采。忽然一士兵見頃刻之間月三團黑影一晃而過,大聲喝道:“誰?”等眾人回過頭時,哪還有什麼,隻聽一位軍官訓斥道:“沒看到王爺在城下。”那守卒喃喃道:“看見了?難道見鬼不成?”軍官斥責道:“混賬!”他們哪能知道那三個漠北來的高手借此間隙翻過城牆潛入了揚州古城。
風雪已歇,東方一輪紅日升起,霞光勾織出江南一片好景。這天正值宋孝宗乾道五年,農曆曾月十五。
千戶萬戶早早開了門,街頭小巷處處可聞新春吉語。無數頑童相約耍雪,好不快活。三人連日來未曾休息,此時已到揚州,不免身心疲憊。他們擇了一處酒樓用過早餐,又打聽出於府所在,皮景與金鋒想小憩一會兒,而吳曲風執意不肯,隻得與吳曲風去了。
揚州城內自古繁華,隻見紅樓畫閣,鞭竹聲聲,雕車兢駐,駿馬爭馳。茶坊酒肆,但見華服珠履。真是花光滿路,簫鼓喧空,金翠耀日,羅綺飄香。金鋒歎道:“難怪晉人曾有騎鶴下揚州之說。”皮景道:“是啊,早知滿街都是官兵,我把四哥六弟,不,還是將十位兄弟全被叫來結成‘天狼吞羊陣’,天不怕地不怕,視大宋官兵如草木,豈不快哉?不過能騎鶴來又騎鶴去,來去自如,這辦法也可行,真虧他想得出來。”吳曲風道:“五弟,十弟今日勢頭不對。”金鋒道:“我留意到了,越近於府,官兵越多,莫非真如我們所料,於成光今日要完了。”正說間,吳曲風突然喝道:“皮景,你做什麼?”轉眼皮景已拿來了一名小卒,道:“我看你們猜得辛苦,幫你們問一問。”說完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了那名小卒一耳光,道:“老子問你話,若有一句說不知道,看我不斬了你的頭!”接著問道:“你們為何要在於成光屋子周圍溜達?”那小卒見他如此凶殘,明明不知道,口中又不能說不知道,不禁急出了一身冷汗,舌頭打結,弄了並晌他們卻也一個字也聽不清楚。皮景大怒罵道:“他媽媽,轉彎抹角念什麼鳥咒語?老子一句也聽不懂。”反手一耳光打去,這小卒並非習武之人,怎吃得消他這一耳光,頓時昏倒在地。皮景兀自不甘心,將他弄醒,小卒短時間內連吃他二耳光,已是眼淚縱橫,不敢再嘟囔。皮景道:“抓了個沒用的。”提起右掌正要將他擊斃,金鋒忽然道:“五哥留人。”皮景笑道:“宋軍害得你家破人亡,今天五哥破例一次,這人讓你來宰。”那小卒一聽,雙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隻叫“饒命”二字,金鋒道:“我不殺你,你走吧。”那小卒本已為自己活不成了,不想今日遇上了一個好人,此時如獲大赦竟忘了道聲謝,一道煙跑了。吳曲風歎道:“大宋官兵如此豬狗,難怪河山破損,我們快去於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