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觀望春的盎然生機,到體會夏的炙熱狂歡,目睹了秋的蕭瑟清冷,走過了冬的寒風暮雪,多少個四季,他們都一起度過了,雖然日子不長,可就是這樣點點滴滴的日子,鑄就了他們回憶瓶子裏滿滿的水滴。
坐在隻屬於他們秘密基地的山崖之上,遠方的落日正慢慢地回落到那延綿不絕的山脈之後,鬆散的光不耀眼,反倒溫和得讓人舒適,橘黃色的光線靠著雲霧,反射到了整個天際,籠罩在江南城之上,顯得那麼得美麗動人。
落霞柔和的光灑落在了山崖上靜坐的兩人的臉上,肩上,衣裳上,獨一無二,仿佛在為他們塑造最特別而珍貴的回憶。
鬼幽溫暖的小手覆在唐棠放在地麵的那隻白皙的小手的手背上,他咧開一個笑容,雪白的牙齒露了出來,一派陽光的模樣。
“唐棠,下次來,我帶你去采蒲公英吧!”他忽然想起,等到下次唐棠來的時候,南邊森林的蒲公英該開了。
“好啊!”
唐棠應著,臉上那抹幸福不加掩飾,稚嫩的臉頰微微泛著紅,讓他看呆了,一種莫名的情愫突然在他心裏慢慢生成,可那時年幼的他,並不懂,這種甜甜的感覺,是什麼。
承諾永遠是美好的,鬼幽守著對唐棠的“蒲公英”,靜靜地等待它盛開的夏季的到來。
可,這終究又是一個無法實現的承諾……
還沒到了約定的日子到來之時,鬼幽的爹爹被祝乘鎏下了戰書,不得已,隻能趕去西域與他做一個了斷。
本以為,隻是出個遠門而已,鬼幽並沒有放在心上,那時的他,已經九歲了,母親曾告訴他,爹爹之所以選在這片隱秘的山林居住,就是因為看薄了名利,不想追逐了,對他來說,一輩子,一家人,能夠平安快樂的活著,便是幸福。
送別爹爹的那天,鬼幽心頭有些鬱悶,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可他沒有在意,隻當做夏天近了,身體機能的一些適應性變化。
可事實證明,他的感覺,是一個預兆。
半月以後,跟隨前往的鬼丘爺爺,驚慌失措地回來了,鬼幽望見他孤身一人,麵上的表情陰鬱沉悶,當時,不好的想法就湧上心頭。
鬼幽戰戰兢兢地走到鬼丘的身邊,盡管害怕,他還是鼓起勇氣問出口:“爺爺,爹爹呢?”
他的聲音很細很輕,可落在這會兒安靜得連呼吸聲都可以聽得真切的環境之中,想聽清楚並不是難事。
睜著一雙期盼的眼睛,鬼幽緊緊地盯著低著頭陷入沉思的鬼丘,久久沒有得到回答,他的心跟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沉了下去。
“幽兒……你爹爹……”許久,鬼丘終於開口了,可話說得極慢,而且隨著每個字出口,他臉上的痛苦便添了幾分
“爹爹怎麼了?爺爺你說啊!”鬼幽搖晃著鬼丘瘦骨嶙峋的手臂,催促道。
“他死了,被西域毒王給算計了……爺爺沒能力,救不會你爹爹……”
“轟隆”!鬼幽瞪大著一雙眼睛,腦袋瞬間空白,思緒瞬間斷了片,他無法相信,不久之前還在對著他微笑,說等他回來的爹爹,如今,卻成了一縷鬼魂,與他陰陽相隔。
“不會的!你騙我!你騙我!”淚水無聲地滑落鬼幽的臉頰,他推開了幾步,歇斯底裏地衝著鬼幽大喊,終究,他還是不願意去相信這是個事實。
“幽兒……”被鬼幽的情緒感染,年邁的鬼丘,用手捂著滿是皺紋的老臉,落下了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淚水。
情緒失控的鬼幽一直在鬧著要去尋他的爹爹,好在他的娘親阻止了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他哄入睡了。
深夜,鬼幽被細微的說話聲給吵醒了,他光著腳下了床,走到門前,拉開一條縫來。
客廳微弱的燭光從縫裏落入昏暗的房間,透過那縫兒,鬼幽躲在門後,觀察到了客廳的情況,母親跟爺爺正麵對麵地坐著,母親正雙手掩麵,肩膀不住地微微顫抖,似乎在哭泣。
想必,他的母親是從爺爺口裏得知了爹爹已經死去的消息了……
注意到鬼丘的嘴巴一張一合的,可是由於距離太遠,鬼幽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他猜想著應該是安慰的話語。
可是鬼丘話還沒說完,母親掩麵的雙手放開,那一瞬間,鬼幽看見他母親眼裏的那份決絕,心頭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她從衣袖裏取出了一個瓶子,拔開瓶塞,將瓶裏裝著的液體放到嘴邊,仰頭,一飲而盡。
“嘭”!一聲大響喚回了錯愣的鬼幽,之間鬼丘猛然站起身來,那聲大響便是他忙著激動站起來而弄倒的椅子猛烈撞擊地麵的聲音。
一個箭步,鬼丘上前搶過鬼幽母親手上的瓶子,可是由於太過突然了,始料未及的鬼丘奪過來的時候,那已經是一個空瓶了。
“娘!”被嚇得臉色煞白的鬼幽從房間裏衝了出來,跑到突然倒地的母親身邊。
隻見他母親雙眼無焦距地望著木屋的天花板,漸漸變得空洞無神,眸裏的光亮一點兒一點兒地消逝,最後,跪在她身邊的鬼幽聽到了臨死之前母親說的話:“對不起,幽兒,我陪你爹爹去了……”
曾經,他娘跟他說過,如若有一天,爹爹先她一步去了,她定然不會苟活的,如果到了那一天,她問過他:“幽兒,那時,你會怪我嗎?”
那時他給的回答是:“不怪。”
然,當他真切地麵臨這一幕的時候,他心頭還是有些恨母親,後悔自己當初的回答,卻隻是一瞬,因為,隻有他知道,娘親有多愛他的爹爹。
抱著雙眼緊閉的母親,鬼幽失聲痛哭了,他的心口有一道傷,正在一點一點的蔓延擴大,讓他疼痛不已,有一種叫做仇恨的東西,隨著歲月的累積,填滿了那個空曠的傷口。
下葬的日子是個落雨紛紛的時日,那是春末的雨,帶著些許的溫涼打落在鬼幽細膩的臉上。
站在墳前,鬼幽麵無表情,那雙眸子之中多了幾分成熟,幾分深沉,仿佛一夜之間,他長大了不少。
才不過幾日,他失去了雙親,丟了快樂,剩下的,隻有仇恨。
他握緊拳頭,心裏下了個決定,一定要手刃仇人!也是這日之後,他變得沉默寡言了,以往天真無憂的他仿佛不複存在。
約定的日子到了,唐棠如約跟隨著她的爹爹來到鬼幽的家裏,可得知了鬼幽的雙親死去的消息之後,唐棠看見的鬼幽,已經不是他認識的那個鬼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