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地處中州,高聳入雲,巍巍於天地間,自有一股否極泰來之勢。千年以來,武當興盛於世,曆代掌門皆是人傑,不僅一身武學出神入化,便連最為晦澀難懂的道法亦是信手拈來,渾然天成。
人傑自也地靈,武當山雲霧繚繞,遠遠望去,雲深不見處,仿若人間仙境。神仙住處,俱是非凡人物。且莫說武當山德高望重的掌教之尊,光是門下弟子,在江湖上排得上號的,那也是數不過來的。
武當少林自古齊名,卻也是名頭上如此,倘若較真起來,武當自是要力壓少林一頭的。
中州府誌裏更是記載,武當山脈處,詭異莫測,乃天下興盛所在。百年之前,不知自何處流出這句話,引得江湖人士盡皆查閱中州府誌,待得查實,便隱隱猜測,武當山脈某處許是藏匿了絕世功法,這才穩壓少林諸派,冠絕江湖。
這府誌所載始於千年之前,記載者據說便是當年跟隨初代武當世尊的五弟子丘不良,所載所言一直為天下人信服。其開篇處便是一句“山脈藏武,天下興盛係於此”,直指武當,難以作假,一時倒是令得江湖中人心猿意馬,恨不得立馬飛身前往武當山中探查一番。
江湖人士蠢蠢欲動,武當派卻是一如既往,巍巍不動如山。一茬又一茬的江湖人尋上門來,或執禮,或蠻闖,或潛入,仿若過江之鯉,視武當山為龍門,欲一躍成龍。草莽客似茫茫野草,火燒不盡,風吹又生。武當門人自依舊修行習武,見有人拜訪,以禮待之,婉轉謝絕,若是不識好歹,天下第一大派的名頭也不是吃素的,手下功夫使出來,自然令得你乖乖退去。
求不得,愈難耐,人之本性也。
武當山脈,人人皆向往矣。江湖人絞盡腦汁,欲往武當一行,奈何名門大派又豈是尋常人想進便能隨意進的,即便武林名宿,到得武當,也得規規矩矩,不敢逾越,能到之處,也不過是大殿及數處庭院住處罷了。門派重地,擱哪說去,擅闖者皆是殺無赦。
武當一山之脈,莫說被丘不良看重而載入府誌,單是武當立派在此,便足以將這山脈視為門派重地。既是門派要地,且是天下第一大派,又有丘不良斷語,引人窺測自然無可厚非。所幸武當名頭非是浪得虛傳,百年以來,窺伺者來了一撥接一撥,皆被打退了去。
如此一來,這武當山深處,便被傳得如豺狼虎穴似的,凶險萬分,始終進不去。
江湖傳得玄乎,而武當山這聽似詭異難入的山脈處,卻是一片寧靜。靜謐間,卻有一陣打呼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漸漸在空闊的山間隨風而逝。山陰處一處光滑石頭上正躺著一個年輕道士,打著補丁卻還是破了數個細密小洞的道服看起來倒似乞兒的百家衣,隻見他翻轉了身子,右手臂枕著腦袋,微微歪著,嘴角垂著明亮口水,呼嚕聲正自他鼻間轟轟響起。
再細看其身旁,一個酒埕子傾倒在地,尚有餘釀流淌出來。一地的雞骨頭,更是慘不忍睹,愣是汙了一處上好風景。若叫旁人看去,非要指責一番,大好河山,怎可這般胡作非為。莫說旁人了,若是教武當掌教瞧了,也要好生教訓一頓。
奈何武當掌教近年有所頓悟,已然閉關數年了,武當一脈的事,盡皆交托給二師弟宋謙修。這位宋師弟,單論武藝,與當代世尊也就在伯仲之間,但卻對道法一竅不通。他本人也素來不喜道家那種玄之又玄的東西,反倒喜好文墨,若是無事,便是待在廂房裏通讀名家佳作。當年更是憑借一篇《經略賦》折殺了帝都國子監的數位祭酒,文章輾轉上達大靖皇帝手中,據小道消息稱,天子驚呼此人有安邦治國之才。
經世之才不敢言鑿,但是宋謙修確實把武當治理得條條有道,單是數年間,便置下諸多產業,愣是將大半個城池給買下,便足以驚詫了許多人。天下人倒是不曾有多大感覺,好歹是第一大派,手筆總不會小,但熟知內情的武當門人和朝廷權貴便暗自歎服,武當山家底如何,他們可是心知肚明的。
雖說才學無雙,可若是遇到那位整日遊手好閑,閑時喝酒吃肉,擱那都能睡的年輕道士,宋謙修便總會頭疼不止。
武當上任世尊華九重素來以嚴厲著稱,平生收了七個關門弟子,大弟子寧伯養武藝道法皆是上乘,秉性謙和,順理成章的接任了掌教之位,其餘數位弟子也是人中龍鳳,唯獨這第七位弟子,年紀最小,為人疲懶,也就武藝不成,道法不通。偏這小弟子最討師傅喜愛,哪怕貪玩惹了禍事,也不曾受罰。
說起來,這小弟子本是武當山下一村莊裏的孤兒,吃不飽飯,跑到武當山學藝來。宋謙修仍記得,當時師傅早已言明不再收徒,即便是大靖先皇親臨武當,為他的寶貝孫子當起了說客,也是被婉言謝絕了。然而,當這小師弟到得大殿來,直接一句我就是來混口飯吃的,師傅居然就這麼收下了最後一位關門弟子,並親自取名為燕朝歌。
偶爾想起,宋謙修都會覺得肯定是師傅他老人家年紀大了,腦袋有點不靈光才做出這事,畢竟師傅當年都快近百的年紀了,做點稀奇事不足怪。
上任世尊在諸位弟子眼中,是一位嚴師,但對於燕朝歌,卻實在慈祥得很。華九重似乎從不曾將這個小弟子視作學藝的徒弟,反倒當作養子般寵愛,其他弟子每日抄寫經文,勞作,習武,研習道法,而燕朝歌卻是到處亂晃閑逛。每月必經的功課考核,燕朝歌也是無一例外的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