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運起丹田僅有的殘餘真氣,展開純陽真笈中絕世輕功“虛氣登空”,人如一縷輕煙,一縱五丈,掠過石牆,飄然而逝。
老婆婆沒料到他連中了兩杖重擊,尚能安然離去,呆了一呆,要追已是不及,隻氣得跺足暴叱,怪叫不已。
其實,她心裏十分佩服金遺龍倔強執拗的性格,如果不是認為他心懷異端,有所預謀而來,她倒真想重金聘用。
金遺龍負氣走了,沒有怨言,更不追悔。
唯一的遺憾是,他來不及向青青告別。
在他想像之中,青青見自己不告而別,一定會生氣地哭了。
然而,他努力安慰著自己:“男兒誌在四方,媽媽不是一再囑咐著自己麼?如果僅為青青一人,消磨了自己誌氣,閑居在乎蠻大將軍的官府中,終究也不是辦法。如果她真的喜歡我,何不讓我心無旁鷙,闖些成就出來,到那時,她豈不更為我的成就而感到光榮嗎?”
他邊想邊走地不覺進了一家酒店,立時拋開了一身憂慮、惆悵,安祥地叫了一桌酒菜,開懷暢飲起來。
三杯黃湯下肚,他發現整個酒店中酒客原來都不是些尋常之輩,一個個身材雄偉,腰佩兵器,壓低著草帽喝酒,偶而閑聊兩句,全是粗獷濃厚的江湖口音。
但他卻不以為意,抱著人不惹我,我不欺人的心理,安靜地喝著酒。
他心中有個感覺,似乎這一群江湖漢子,打從兩個地方來的,分開兩堆,不時打量對方的一撥人,目光中流露著仇視的神色。
右邊的一撥人眾,人數較多,不下三、四十位,身著一律紫藍色裝束,頭帶黑帽;左邊的隻有二十多位,身穿黃布勁裝,但舉止間,昂然不懼,不時以挑戰的眼光逼視對方。
店夥們何等機警,全都戰戰競競地避開一旁,深恐發生事故。他們知道,這些強悍的江湖漢子,一言不合,就將大打出手,此時去招惹他們無疑是自找麻煩。
金遺龍目光向四周一掃,卻引起雙方人馬的注意,麵上各呈疑色,似乎要在他麵上找尋出一些什麼似的。
這奇異的表情,尤以右邊那三桌十位紫藍色裝束的漢子為甚,凝注半晌,突有一位身材高大,滿麵通紅,刀疤處處的彪形大漢像似不能忍耐,匆匆向金遺龍處走來。
金遺龍心頭一跳,忖道:“不好,尋事的來了!”
仔細打量此人一眼,腦中極快地閃過一個回憶,幾乎驚得脫口喊出。
原來這麵孔如火的彪形大漢正是鐵公雞。
那龍虎寺中恐怖的一幕閃過腦際,他吃驚之餘,幾想拔腳奔逃。可是,當他想起自己懷著一身超類拔粹的武技,遠非昔日吳下的阿蒙可比時,他不由安逸地笑了,又複低頭淺飲。不料鐵公雞走到他身前不到五步之時,忽而停下腳步,筆直地站住,滿麵驚訝,惶恐地仔細打量再三。
金遺龍心中暗笑:“不用認了,我就是他,但你此刻已無能力強迫我了!”
不料,鐵公雞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戰戰競競地問道:“請教閣下尊姓……”他語聲中帶著輕微的顫抖,顯然他在極力地壓製,可是卻在無形之中流露出來。
“金!”金遺龍簡短有力地道,鎮靜地又喝了一口酒。
“您……您是少主……”鐵公雞忽然結巴起來,並緩緩地跪了下去。
右方那數十壯漢,各把笑容一抑,挺身站起,然後轟然一聲,盡皆畢恭畢敬地跪了下去,口中呐呐喊道:“少主……少主……”多少仰慕、思憶、懷念的感情從各人夢囈般的呼喚中透露出來。
金遺龍卻為之大吃一驚,被弄得手足無措。
左方那一群帶著挑逗,輕視的目光,也突然因之收斂了起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個個臉上充滿著驚恐的表情。
鐵公雞此時淚如泉湧,不知是驚喜抑是激動,這批忠義的漢子,把他們的頭盡量垂下,幾乎觸及地板。
“少主,我們終於找到您了,請憐憫我們,別再離開我們,我們需要你重整太湖幫……我們深深地仰賴您……啊……少主……少主……”
自古義氣漢子,大都出自屠狗之輩中,這批人大半是出身草寇,但忠義之念,卻耿耿於懷,矢誌不移。
金遺龍此際思想飄到很遠的地方,自那夜龍虎寺遭難到荒山石洞中遇著自己親父鐵府大將軍,得知生父就是太湖幫少主,至此時頓恍然大悟,暗想:“是了,他們一定將我認做父親,稱我少主,其實,我跟父親雖十分相像,然而年齡有異,難道我近些日來臉容憔悴,人們看起來也許老了些,使他們不易分辨?”
金遺龍一時觸動蓼莪之情,不禁淚水盈眶,心想:“這些人雖則出身草寇,但一股義薄雲天之氣卻恁地感人。太湖幫本是中原獨一無二的正派幫會,我何不繼先父之誌,把它整頓一下,也許有複興的希望。再者這些人更可不因群龍失首而散為盜匪,為害百姓!”
心念一定,遂擺出龍頭幫主的威態,沉緩有力地說道:“起來,難為你們如此忠義,不辭勞苦,千裏迢迢尋訪本幫主下落,本幫主已下定決心,重新整頓並複興我太湖幫之複興。”
此言一出,整個酒樓全皆哄然起來,每一個漢子紫銅色的臉上連連閃過興奮、喜悅、激動的朝氣,於是,大夥刹時變得熱血澎湃,豪氣幹雲。
的確,多年來自太湖幫少主神秘失蹤之後,群龍無首,全幫已至瓦解邊緣,不少人因此棄節背義另投別幫。這些忠義之士受到殘害、歧視、輕蔑、沉鬱之情。與日俱增,不勝憂煩痛苦,現在終於尋獲了大家心目中的——少主,於是,光明近了,揚眉吐氣之日當屈指可待,怎不欣喜欲狂。
左方那廿餘位虎視眈眈的健漢,卻大大地震憾了一下,太湖幫尋著了故主,無疑是給予敵對的他們一個重重的打擊與挫折。
這規模將並不太大的酒店,無形之中分成兩個世界,一個快樂欣慰,手舞足蹈,真情流露,不能自克;另一個卻萬分沮喪,麵麵相覷,做聲不得。
金遺龍十分欣慰,但心細的他,立刻就發現這個疑題,問道:“他們是誰?”
鐵公雞豪氣橫溢,一反往昔那頹喪的麵色,恭敬地答道:“是神鷹幫的好漢,他們仇視太湖幫已久,無時無刻不想消滅本幫僅存的勢力。幫主老爺,請您下令,小的們對他積怨已深,礙於無人領導,隻得咬牙忍受他們的荼毒,現在……”鐵公雞興奮之佘,火紅的臉頰也更加紅得逼人了。
他雖沒表示出下文來,金遺龍卻已知道他心中的話,問道:“神鷹教平日作為如何?”
鐵公雞濃眉一軒,十分憤怒地道:“神鷹幫目無法紀,茶毒善良民眾,奸、殺、燒、劫,無惡不做,人神共憤,幫主您?”
金遺龍劍眉微剔,簡短有力地道:“除去!”
此言一出,太湖幫所有壯漢濃眉一聳,興奮而又沉雄地低喝一聲:“遵命!”無數積壓在內心中的怒恨,化做灼灼目光,投向左邊那二十餘位神鷹幫徒眾臉上,躍躍欲動。
那神鷹眾人,口雖不言,但都仔細的傾聽少主與鐵公雞的對話,此刻一聞金遺龍堅決地說出“除去”兩字,俱皆不由色變,霍地站起身來。
但卻懾於太湖幫響亮的聲譽,神鷹幫幫徒的臉色都是一半憤怒,一半驚悸,想是敢怒而不敢言,靜待事機變化,再定如意方針。
金遺龍目光掠處,見那數位店夥麵色如土,不由補上一句,道:“不許在這裏廝殺,找一處靜僻的地方解決!”
神鷹幫眾徒臉色大變,他們聽得出太湖幫少主的口氣中流露出堅決的意旨,勢必廝殺一場,才肯罷休,不由皆對望一眼,炯炯的目光中似有畏意。
其中一位像是眾人之首,低聲說道:“太湖幫敢無故侵犯敝幫,勢必引起公憤……”以下的話,無法繼續說下去,因為下麵的話,雖未說出已然流露懼意,他個人亦羞紅了臉。
太湖幫數十好漢,如何聽不出來,不禁同聲嘲笑起來,嘲笑之聲久久未歇,氣得神鷹幫幫徒臉色鐵青,卻又不敢反唇相譏。
金遺龍手掌一擺,笑聲頓停,他沉聲道:“神鷹幫的好漢們聽著,此地搏鬥太過驚世駭俗,本人不願為著此兩幫不合,波及無辜。走,找一處靜僻之地,解決你我之中的仇怨!”言來深沉有力,威嚴懾人,果不愧有一方霸主的雄威、氣度。
神鷹幫由那頭目帶領,硬著頭皮,跟定太湖幫身後,步出城門,到達郊外荒野。
此時,天色昏沉,落日的餘輝照在金遺龍挺秀瀟灑的身上,映影得更俊秀威武,灑脫不群了。
他星眸中閃動著懾人的光芒,他一麵為自己能夠繼承亡父的遺誌而驕傲,一麵也為亡父無故的逝去而悲憤。
場地終於找到了,那是一片無際的草原,枯黃的長草已帶著深秋的蕭條,但卻仍昂然不屈地直立著。
金遺龍一聲號令:“撤劍!”太湖幫所有幫徒濃眉一挑,嘴唇翕動,全部激動地撤出兵器。
美麗的晚霞下,他們的目光是閃耀的,磨掌擦拳,真情流露,無法自製。
的確,像這種場麵,他們已是幾乎不曾嚐受到了,自從少主神秘失蹤之後,太湖幫一直是消沉的,低聲下氣,消聲匿跡,空負滿腔熱血,無處拋灑,幾乎因之積悶成疾。如今,他們將揚眉吐氣了,那無數勞苦、心血換來的收獲,畢竟是珍貴的啊!
金遺龍又是一聲嘹亮有力的號令:“開始!”哄然一聲,震天喝叱之聲中,太湖幫所有的幫徒,英勇得像無數猛獅,前仆後繼,舍生忘死地猛攻敵人。
霎那間,殺聲震天,落日的餘輝,終於將這一幅生動、雄壯的場合罩上一層美麗的外衣。
神鷹幫盡速分散開來,撲鬥之中,似有忌憚,威力因此大減,被擊得節節敗退。
金遺龍看中那頭目模樣的壯漢,飛掠而去,他存心顯露兩手,安撫部眾,人未到,運起純陽真笈中所載絕秘掌功,虛空推去。
他武功雖然未曾全複,全仗著服下避毒除傷神牌神效恢複的一些功力,已不是等閑之輩所能抗拒。
但聽一聲慘厲的呼叫,那壯漢胸骨盡折,飛出丈餘,死於非命。
這一著,無形中又鼓舞了太湖幫兄弟們的鬥誌,憩鬥當兒,交視一眼,欣慰的笑意湧上麵頰。
金遺龍左右兩掌連揮,又是兩個神鷹幫幫徒應聲倒地,連臨死時的一絲掙紮也沒有。於是,他身軀所到之處,神鷹幫幫徒有如驚弓之鳥,慌忙閃躲不急,避免他驚世駭俗的掌功印到自己身上。
練武之人比試拚鬥,最忌心神不定,神鷹幫徒在精神上已感不支,吃虧甚大,不到一刻,不是被金遺龍以絕頂掌功震斷心脈斃命,就是被太湖幫好漢乘其分心之時一刀劈倒。於是,神鷹幫全軍覆滅,慘死城郊荒野的荒草堆裏。
金遺龍清點人數,太湖幫傷殘者僅寥寥三數人,心中大放,命鐵公雞上藥包紮,率領進城,為了避免驚動良民,就在一家客棧包住下來。
兩天後,一個清朗的早晨,金遺龍盥洗既罷,忽然想起今天正是青青父親擺設擂台比武招親之期,不禁心頭一震,暗想著:“青青常說孫家公子是她最厭惡,誓死不嫁的人,瞧她說話時的神情十分憂傷,有意無意地望著自己,那意思不是叫自己替她解決困難嗎?……自己答應了她,並曾許下諾言,決與孫家公子一較高低。媽媽常說,君子一言既出,勝過四馬九鼎,決不容托辭推賴的,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失信於一個女人?……”
接著又想道:“青青是個美麗溫柔的姑娘,她以千金之體,在自己危難的時候,不辭辛苦,細心照料,施以援手,我金遺龍能夠死裏逃生,全是她的恩惠啊……”
每當他想起美麗溫順的青青之時,總是感到不能自克,他喃喃自語道:“最可怕的,自己在神誌昏迷之時,是否鑄成了恨事,啊……真不敢想像,我此刻能自由行動,一定是做了錯事,那麼青青怎能再嫁給孫家公子呢?萬一孫家公子發覺了,氣怒之下,會不會殺害她……”
腦海中浮上孫家公子那英俊的臉孔布上一層青霜,眼中凶光暴射的景象,不禁暗地機伶伶打了個寒戰:“這家夥心黑手辣,曾經暗襲了自己一掌,可憐的青青,他一定會用同樣的手段對付她啊!”他抱著頭,喃喃自語道:“唉,青青,我走的時候,你一定傷心流淚了,青青,原諒我啊,我不告而別,使你傷心,我……一定跟孫家公子較量一下。你別怕,我是金遺龍啊,你不是挺欽佩、羨慕金遺龍嗎?你曾經頻頻勸我學他,其實,那時你眼前站著的人就是金遺龍呀!”
金遺龍激動得在房內踱了兩周,然後毅然下了個決心,簡短地囑咐鐵公雞兩句,背著長劍,踏出客棧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