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波爾人不過是半開化的,”索米斯說;“他們阻礙著進步。決計不能放棄我們的宗主權。”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宗主權!多奇怪的字眼!”這些對私有法則的威脅使索米斯激動起來,同時安耐特的眼睛盯著他望也刺激了他;他振振有辭地講起來。很高興的是安耐特不久就說:“我覺得先生對的。這些波爾人應當給他們一頓教訓。”她很懂事呢。
“當然,”他說,“我們應當適可而止。我並不是主張侵略的。我們行動一定要堅決,可是決不鹵莽。上樓看看我的畫去,好嗎?”在他這些寶物前麵一張張走過去,他不久就看出她們一點兒不懂。他的最後一張毛甫,那張《稻草車回家》的精品,她們就象看一張石印那樣隨便就看過去了。這張伊斯裏爾是他藏畫中的珍珠;伊斯裏爾的價錢他留意到一直都在漲,現在他差不多肯定說已經漲到頭,所以還是再拿來送出去吧。他幾乎是拎著心等著看她們對這張畫怎麼看法。她們連看都沒有看。這使他駭然;可是象安耐特這樣一張白紙也好,可以慢慢養成她的眼力,比起那些愚蠢的、半生不熟的英國中產階級的愛好反而吃得消些。在畫廊的盡頭是一張米鬆尼艾;這張畫他覺得有點丟臉——米鬆尼艾的價錢一直在跌。拉摩特太太在這張畫前麵站住了。
“米鬆尼艾!呀!真是個寶!”這個名字她從前聽到過的;索米斯抓著這片刻的機會,輕輕碰一下安耐特的胳臂說:
“我這個地方你喜歡不喜歡,安耐特?”
她沒有退縮,也沒有反應;她頂麵看著他,眼睛垂下去,低聲說:
“哪個不喜歡呢?這樣的美!”
“也許有一天——”索米斯說,就不響了。
她是這樣美,又這樣神態自如——使他害怕。一雙淡綠的藍眼睛,那個乳白脖子的姿態,修長的線條——對於人們的邪念永遠是個誘惑!不!不!一個人一定要站穩自己的腳步——這要有把握得多!“我如果拖下去,”他想,“就會饞死她了。”他過去到了拉摩特太太身邊;她仍舊站在那張米鬆尼艾前麵。
“對了,這是他晚年作品裏相當好的一張。你下次一定還要來,太太,在燈光下麵看這些畫。你一定要下來在這裏住一晚。”
太妙了,這些畫在燈光下麵看上去一定很美呢。而且這條河在月光下麵,一定也很愛人!
安耐特低聲說:
“你真多情啊,媽媽!”
多情!這個穿黑衣服的、長得順眼的、世故極深的胖法國女人,多情!猛然間他變得非常有把握肯定這兩個人都談不上多情。這樣更好!多情有什麼用?然而——!
他陪著她們坐馬車上車站,送她們上火車。安耐特的指頭在他緊緊握著的手裏好象有那麼一點點反應,一張臉在夜色中向他微笑。
他回到馬車那兒,一麵沉思。“你回去吧,約旦,”他跟馬車夫說:“我要走走。”他大步走上那些光線暗下來的小街,警戒和占有欲在他心裏反複著。“再見,先生!”她這句法國話說得多溫柔。要想知道她心裏想的什麼?這些法國人——她們都是狐狸——你什麼都說不出來!可是——多美啊!把這樣一個年輕的美人兒抱在懷裏,多妙!給自己的繼承人弄這樣一個母親!他想到自己的家裏人,和他們看見自己討一個法國妻子時的驚異,想到他們的好奇心,以及自己將會怎樣玩弄,怎樣打擊這種好奇心,不禁微微一笑——這些人都是混蛋!白楊樹在黑暗中歎息著;一隻貓頭鷹嗚嗚叫;水上的影子更濃了。“我一定要得到自由,”
他心裏想,“我不能再這樣宕著了。我要去看伊琳。要事情成功,就得親自動手;我一定重新生活——生活、動作、而且存留。”①就象是回答這句古怪的《聖經》句子似的,教堂的鍾聲響起晚禱的召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