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法爾知道了(2 / 3)

索米斯說得很快,聲音一點沒有高低:

“他一直就是掛在你母親脖子上的一個累贅。你母親屢次替他還債;他時常吃醉酒,威脅你母親;這一次他跟一個跳舞女人跑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去了。”就象是不大信得過這些話對這孩子產生應有的效果似的,他很快地又說:

“他把你母親的珠項圈偷了送給那個女人了。”

法爾聽到這句話,手甩了一下。維妮佛梨德看見這個痛苦的姿勢,叫出來:

“得了,索米斯——不要講了!”

在法爾的心裏,達爾第血液和福爾賽血液在鬥爭著。欠債,喝酒,玩跳舞女人,他還有相當的同情;可是偷珠子——不行!這太過頭了!忽然間,他覺得自己母親的手緊握著自己的手。

“你看出嗎,”他聽見索米斯說,“我們沒法子把事情圓起來了。事情總要有個限度;要打鐵就得趁熱。”

法爾掙脫自己的手。

“可是——你決不能——決不能把珠子的事情揎出來!我受不了——簡直受不了!”

維妮佛梨德大聲叫出來:

“不,不,法爾——不啊!這不過是叫你看出你父親多麼地不堪!”

他舅舅聽了這話點點頭。法爾稍稍平靜下來,取出一支香煙。這隻彎彎的扁香煙盒子還是他父親買給他的。唉!太叫人吃不消了——而且正在他要上牛津的時候!

“能不能不離婚使母親得到保障呢?”他說。“我可以照應得了她。將來真正非離婚不可時再離,反正隨時都可以提出的。”

索米斯嘴邊浮出一刹那的微笑,接著氣憤起來。

“你不懂得你說的什麼話;在這種事情上,再沒有比拖延最壞事了。”

“為什麼?”

“我告訴你,孩子,最壞事就是拖延。我是親身體驗來的。”

他的聲音帶有著惱。法爾眼睛睜得多大地望著他,他就從來不知道他舅舅流露什麼情緒過。哦!對了——他現在想起來了——從前有過一個伊琳舅母,出了什麼事情——關於這件事,人人都諱莫如深;他聽見他父親談到她時用過一個不能出口的字眼。

“我不想說你父親的壞話,”索米斯堅決地說下去,“可是我對他太熟悉了,有把握說,一年不到的時間他就會回到你母親的身邊來。你可以想象得到,在這次事情之後,他回來對於你母親以及對於你們全家是怎樣的一個滋味。唯一的辦法是把關係斷掉。”

法爾雖則不以為然,可是動容了;這時他碰巧看看自己母親,這才真正體會到自己的好惡並不是最最重要的;在他也許可以說還是第一次。

“好吧,媽,”他說;“我們願意支持你。不過,我願意知道幾時提出來。你知道,這是我的第一個學期。我不想事情鬧出來的時候還留在那邊。”

“哦!乖兒子,”維妮佛梨德咕嚕了一句,“對你真是個麻煩。”

從她臉上的表情看來,她就是以這樣的措辭表示她最最深切的遺憾;這在她已經成為習慣了。“幾時呢,索米斯?”

“沒法說——總還要好幾個月。我們先得要求批準複合。”

“這搗的什麼鬼?”法爾心裏說。“律師真是些蠢東西!還要好幾個月!有一件事情我是肯定了;晚飯決不在家裏吃!”他說:

“真對不起,媽,我現在可得出去吃晚飯了。”

雖則這是他在家裏的最後一個晚上,維妮佛梨德簡直感激地點點頭;雙方都覺得在情感流露上兩個人都做得有點過頭了。

法爾向格林街走去,想在霧蒙蒙的空氣裏舒散一下心情,一直走到畢卡第裏大街時,他才發現身上隻有一個半先令。一個半先令可吃不了什麼晚飯,而他又很餓。他企盼地望望伊昔姆俱樂部的窗子,想到過去時常跟自己父親在那裏吃得非常考究!那些珠子!這是沒法子說得過去的!可是他心裏越盤算,而且越是走得遠,肚子自然越餓。回家當然談不上,除此以外,他就隻有兩處可以去,公園巷他外祖父家裏,和灣水路悌摩西家裏。這兩處,哪一處比較不討厭些呢?在他外祖父家裏,他大概當場就可以吃到一頓比較好的晚飯。在悌摩西家,他們盼望你去時會請你大啖一頓,不盼望時就休想吃得到。他決定上公園巷去,同時也還被另一個念頭打動了,那就是他上牛津而不給他外祖父一個機會給他一點零用錢,對於雙方都不大說得過去。當然,他母親會知道他上了公園巷,可能會覺得蹊蹺;可是他也沒法想了。他按一下鈴。

“哈羅,瓦姆生,你說,有我的晚飯吃嗎?”

“他們剛才進去,法爾少爺。福爾賽先生看見你一定很高興。午飯的時候他還說近來簡直看不見你的人呢。”

“那麼,我現在來了。你把肥牛犢宰了,①瓦姆生,來點香檳。”

瓦姆生微笑——在他的眼睛裏,法爾是個“小捉狹鬼”。

“我要問問福爾賽太太,法爾少爺。”

“我告訴你,”法爾咕嚕一句,一麵脫下大衣,“我現在已經不是中學生了,你知道。”

瓦姆生並不是一個不懂風趣的人,他打開那隻鹿角衣架後麵的門,說道:

“太太,法利勒斯先生。”

“混蛋!”法爾想,一麵走了進去。

愛米麗給他一個熱烈的擁抱,“怎麼,法爾呀!”詹姆士微帶顫聲說,“你這總算來了;”他的自尊心又恢複了。

“你為什麼不預先通知我們?現在隻剩羊胛肉了。”愛米麗說。“香檳,瓦姆生,”兩個人就接著談下去。

那張可以伸縮的大餐桌子已經縮得最短了;在這張桌子下麵,多少條時髦的腿都曾經休息過;這時詹姆士坐在桌子的一頭,愛米麗坐在桌子的另一頭,法爾就坐在他們中間;他們的四個孩子現在都已羽毛豐滿飛走了,兩個老人顯得非常寂寞,這一點連法爾也多少感覺到。“我希望不要老得象外公這樣就死掉。”法爾想。“可憐的老東西,他瘦得就象根鐵條呢!”他外祖父正跟瓦姆生談論著湯裏放糖的事,所以法爾把聲音放低下來,向愛米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