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樣子一點沒有變,”他說。
“你看上去更年輕了,喬裏恩大哥。”
喬裏恩兩隻手搔搔頭發,他對自己的頭發這樣多感到一種快慰。“我是老了,可是自己不感覺老。繪畫就有這點好處,能替你保持青春。提香活到九十九歲,如果不是瘟疫,還不會送命呢。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你時就想到他的一張畫?”
“你第一次看見我是在什麼時候?”
“在植物園裏。”
“你怎麼知道是我呢,以前又沒有見過我?”
“我看見一個人上來找你,才知道的。”他大膽望著她,可是她臉上神色不變,平靜地說道:
“是的;隔了幾世了。”
“你的駐顏術是什麼呢,伊琳?”
“心如死灰的人都保養得非常之好。”
哼!心如死灰的人!傷心語!可正是一個開頭,他就湊上去。“你記得我的堂弟索米斯嗎?”
這句話問得有點突兀,他看出她微微好笑,立刻接下去說:“他前天跑來看我!要離婚。你願意嗎?”
“我?”這個字好象從心坎裏叫了出來。“事隔十二年?未免太遲了一點。會不會有困難呢?”
喬裏恩死命盯著她的臉看。“除非——”他說。
“除非目前我有個情人。可是那事之後,我從來就沒有過。”
這些簡短而坦率的話他聽了究竟有什麼感覺呢?是寬心,詫異,還是憐憫!維納絲十二年沒有一個情人!
“不過,”他說,“我想你也巴不得能夠自由呢,對不對?”
“我也不知道。現在還有什麼關係?”
“可是如果你萬一愛起來呢?”
“我當然願意。”她這句簡單的回答好象把一個不容於世的人的全部哲學都概括了。
“好吧!你有什麼話要我轉達給他呢?”
“你隻說,他沒有能夠自由,我很抱歉,他有過這樣的機會。我不懂得他為什麼沒有利用。”
“因為他是個福爾賽;你知道,我們是從來不放棄什麼的;除非指望有別的東西可得的時候,那自然又當別論;不過就是那樣,也不一定就放棄。”
伊琳笑了。“你呢,喬裏恩大哥?—一我覺得你就肯放棄。”
“當然,我有點象混合種——不是純粹的福爾賽。我開支票從來不把半辨士扣掉。總是添半個辨士上去,”喬裏恩不安地說。
“那麼,索米斯現在放棄我,他指望的什麼呢?”
“我也不懂;也許是兒子吧?”
她半晌默然,頭低下去。
“對了,”她低聲說;“是苦痛的。我如果做得到時,倒願意幫助他得到自由。”
喬裏恩瞠目看著自己的帽子,愈來愈覺得窘;同時對這個女子也愈來愈佩服,愈奇怪,愈憐惜。這樣嬌豔,又這樣孤單;這事完全是活鬧鬼。
“好吧,”他說,“我反正得去看索米斯。如果有什麼事情要我做的話,你隻管吩咐。我雖然不行,也還可以象先父那樣照應一下,所以你不要見外。不管怎樣,我和索米斯談話之後,有什麼事情,我都會告訴你的,說不定他自己會拿出些事實來。”
她搖搖頭。
“你知道,他不會的。他是有名譽地位的人;我什麼也沒有。我很願意他能夠自由;可是我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幫助他。”
“眼前我也想不出,”喬裏恩說,隨即起身告辭。他下樓上了馬車。三點半鍾!索米斯總還在他的事務所呢。
“去雞鴨街,”他向窗洞裏喊一聲。在議院前麵和白廈大道上,賣報人喊著“德蘭士瓦局勢嚴重!”可是那些叫嚷簡直不引起他的注意;他正在出神,回想著那個美麗的身條,那副溫柔而憂鬱的目光和那句“那事之後,我從來就沒有過”。這樣一個心如古井的女子,她的日子是怎樣過的呢?孤孤單單一個人,沒有一點兒保護,所有男人的手都指著她,或者毋寧說,都伸手向著她,隻要稍許有一點暗示,就會一把將她抓著。然而年複一年她卻這樣活下去了!
淩駕在來往行人上麵的一聲“雞鴨街”,把他喚回到現實世界中來。
青豆色底子上漆了一行黑字:“福爾賽,勃斯達,福爾賽律師事務所”。他看了招牌,勁頭鼓了一點起來,一麵走上石級樓梯,一麵咕嚕著:“腐臭透頂的占有權!哎,我們還是少不了它!”
“我找索米斯?福爾賽先生,”他對開門的小夥子說。
“您貴姓?”
“喬裏恩?福爾賽。”
小夥子看看他,覺得奇怪,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福爾賽留下須的,就溜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