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少男少女(2 / 2)

回到大房子去時,兩人之間的談話少下來;老狗伯沙撒隨在後麵,比世界上任何東西都走得慢,而且顯然指望他們不要走得使它趕不上。兩人已經走到橡樹下麵,停下來等伯沙撒跟上。“這地方真不錯,”法爾說。

“是啊,”好麗說,歎了口氣。“當然我想各處去跑跑,我願意我是個吉普賽女人。”

“對了,吉普賽女人最快活,”法爾回答,這個見解是他剛才有的;“你知道,你就有點象吉普賽女人。”

好麗臉上突然泛上紅霞,就象深暗的葉子被太陽照成金黃一樣。“沒頭沒腦到處亂闖,把什麼都見識到,而且吃飯睡覺就在露天底下——呀!這多麼夠味兒?”

“我們也來!”

“對了,我們也來!”

“一定有意思透頂了,就是我跟你兩個。”

好麗隨即看出不對頭,臉紅了。

“對了,我們一定要做,”法爾頑固地說,可是臉也紅起來。“你喜歡做的事情我認為都可以做。那邊是什麼?”

“是菜園、池子和小樹林,還有農場。”

“我們下去看看!”

好麗回頭朝房子望一下。

“喝茶了,我想是;爹在招手呢。”

法爾象隻狗哼了一聲,隨著她向大房子走去。

兩人重新走進那間有回廊的廳堂;看見兩個中年的福爾賽正在一起喝茶,兩人就象受了禁製似的,立刻沉默下來。眼前這幕情景的確給人的印象很深刻。一對堂弟兄並排坐在一張嵌花的長椅上,形狀就象三張銀紅色的椅子拚起來的,前麵放了一張矮茶幾。兩個人都坐得遠遠的,好象故意挑選了這個位置,避免麵向著對方;兩個人都隻顧喝茶吃點心,不大講話——索米斯的吃相就象是瞧不起那些點心,喬裏恩的神情象在暗笑自己。不留心的人會當作他們並不怎樣貪嘴,其實兩個人都裝了不少營養下肚。兩個年輕人由人送上茶點,也都不聲不響地進行吸收。一直等到抽煙階段,喬裏恩才問索米斯:

“詹姆士二叔好嗎?”

“多謝,很龍鍾了。”

“我們家的人真了不起,可不是?那一天我從我父親的家傳《聖經》上查了一下十個老輩子的年紀。平均是八十四歲,還有五個活著。他們一定會打破紀錄。”說時他古怪相地把索米斯看看,又接上一句:

“你曉得,我們可不是他們那樣了。”

索米斯笑了;那意思好象說,“你當真認為我會承認自己比不上他們;你以為我有什麼東西,尤其是生命,會隨隨便便放手麼?”

“我們也許會活到他們的年紀,”喬裏恩又說下去,“可是你知道總是吃虧在過敏性上,不同的地方就在這裏。我們失掉了信念。這種過敏性幾時有的,怎樣有的,我從來就弄不明白。我父親有一點,可是福爾賽家其他的人,我知道就從來不曾有過。他們從來不會用別人的眼光看自己,這是絕妙的延年術。這一個世紀的全部曆史就表現在我們兩代的差別上。還有,在我們和你們之間,”他接下去說,從煙圈裏滑稽地盯著法爾和好麗看看,弄得兩個很不好受,“還有另外一種差別。我也不知是什麼。”

索米斯掏出表一看。

“我們再不走,”他說,“要趕不上火車了。”

“索米斯舅舅從來不肯誤掉火車的,”法爾咕了一句,嘴裏塞滿了點心。

“為什麼要誤掉?”索米斯簡短地回答。

“噢,我不知道,”法爾咕噥著,“別的人可誤掉。”

在門口時,他悄悄地把好麗的瘦削的黃手使勁勒了好一會。

“明天我候你,”他低聲說;“三點鍾。我在路口等你;省得找。我們痛快地溜一下。”他到了園門口,回頭望望她;如果不是有礙自己城裏人的身份,就會向她招手。這時候,他舅舅找他談話,他可沒有心思理睬。可是他不用害怕。索米斯一直都保持著十足的沉默,心裏充滿了遼遠的思緒。

甥舅兩個一路走去時,黃葉紛紛在他們身邊落下來;在多年前那些日子裏,這一英裏半的路程索米斯是時常走的;每次下來看房子造得怎樣,心裏都暗暗得意。造這所房子原是預備他和那個女子住的,而現在卻要解除這個女子對自己的約束。他一度回頭望望夾在半黃籬落中間的那條無窮盡的秋色小徑。真是如同隔世!“我不想見她,”他剛才跟喬裏恩說。這是真的嗎?“我也許還得見她一下,”他在想;他打了一個寒噤,突然覺得沒來由地毛骨悚然,就象人家說的聽見自己墳墓上的腳步聲一樣。世界多冷酷啊!多怪啊!他從側麵把自己外甥瞄了一眼,心裏想:“我最好象他這樣年紀!不知道她現在怎麼個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