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先生(1 / 2)

“書生有脊梁骨嗎,先生。”

“人人都有脊梁骨。”

“那我們讀書做學問,脊梁骨會硬一點嗎。”

“不會。”

“但你不許不讀書。”

燒了三天三夜的火,宮闕成灰,你又是為什麼,跟你的國,一起在烽煙裏,燒了三天三夜。吳醒世坐在寺門前,遠遠看著山腳下的屋舍,六十六家燈火,就有六十六家人,記不住你,何苦來哉。吳醒世摸摸手心,戒尺打過的感覺在心裏住了這麼多年,每次一做錯事,那老頭子就隔著天地隔著陰陽打一板子。

“我好像做不到,老頭子,我不讀書好多年了。”酒壺滑落,吳醒世就這麼在寺門口睡去。腳下這裏,原本不叫酒徒寺,原來這裏有個老秀才,和一間學塾,後來,老秀才死在那一場三天三夜的大火裏,原本應該被推平重建的學塾,莫名其妙的保留下來,多年後,又由吳醒世張羅著,改建成了酒徒寺。山下人間改換了門庭,山上吳醒世,守著書塾,喝著酒。早已無人記得,老秀才燒了三天三夜的脊梁骨,在鐵騎踏進城門的一刹那,飛舞成灰,葬與一方山河。吳醒世那年外出遊曆三千裏,歸來時,聽聞消息,繞了新城走了三天三夜,他沒有瞧見老頭子的脊梁骨,但偏偏,到處都是老秀才的脊梁骨。當年十萬大軍,對壘四十萬,戰到最後一柄戰刀卷刃,大將軍陸流親自,結果了最後沒了雙腿依舊爬著衝鋒的最後一人,將那把戰刀帶回將軍府,那些沙場悍卒,沒有陸流的命令,選擇了葬掉每一具屍體,不分敵我。當年連同老秀才在內的文官數十人,靜坐殿前,亡國,即便,他們的皇帝,早在城破那一日,跪地求饒。

人間不缺脊梁骨,缺的是,壓不碎的。

“朕的宰相,做嗎?”

“老頭子的皇帝,在那一跪間,已經死了,老頭子的國,已經破了,如何為臣?”

“國破山河在。”

“老頭子死了,學問在,胸中的浩然氣,已經後繼有人了。”

“魏徽隻有你這一個先生。”

“從此以後,他就是新的先生了。”

魏徽看著眼前的奏章,顧不平戰死,沒來由想起老秀才,不知道老秀才可曾後悔過,教了自己這樣一個學生,曾經的魏王世子,如今的大魏皇帝,當年跪著求父皇繞過老秀才的是我魏徽,看著老秀才殉國的,也是我魏徽。生在帝王家,從來都由不得我魏徽,如果當年之事再來一次,領兵篡位的,還是父皇,衝鋒陷陣的,還是我魏徽。魏徽留下了老秀才的書塾,老秀才如今的名號,是大魏帝師。老秀才當年送的四個字,順其自然,依舊掛在禦書房,風一吹,依稀間,魏徽能看見,手拿戒尺的老秀才,挨板子的吳醒世,一旁偷笑的自己,開懷大笑的陸炬,還有那個不停為吳醒世求情的,大遼太子,許鏡。物是人非,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終日喝酒的吳醒世,不知去處的許鏡,正與他對壘的陸炬。可惜,老秀才的戒尺,這次,管不了了。

我魏徽能做的,從你那裏學到的是,如若大魏城破,死皇帝不死百姓,我大魏也有脊梁骨,我魏徽也有你教的一口浩然氣。

“先生,被人欺負了,應該報仇嗎。”

“以仇止仇而已。”

“那用什麼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