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醒世(1 / 2)

“第一百三十四杯。”中年人一口酌盡杯中酒,“有點新了,這酒不地道,小二,給我換了。”

酒杯哐當墜地,堂間那頭,店小二慌忙撿起酒杯,強堆起滿臉笑,趕緊湊了上來。

“這位爺,不是小店不地道,您這酒量真是海量了,小店的陳年釀也就隻有那麼多存貨了,哪夠得著您喝啊。”小二邊說,邊把中年人的酒杯又斟滿新酒,說是杯,那是對這不知何處來的中年人。那一片狼藉的桌上,赫然是這家店所能拿出的,最大的銅碗了,也不知這杯的稱呼,究竟是這位爺的奇怪雅趣,還是當真是這般大小的千杯不醉。

“囉嗦,沒了就去買。”中年人話語間,又是整整一碗酒,沒了蹤跡,也不知這人肚子究竟是有多大,能裝下這酒壇子都要十數才能裝下的陳年釀。

“這陳年釀在城裏那是各家客棧的寶貝啊,我上哪兒給您找去,您這喝得我,得是多久做不了酒生意了。”小二這次沒有再斟酒,本就促狹的臉,因為這不知是心疼還是驚嚇,更加促狹,臉上眉目都得好生找找了。中年人毫不在意小二滿臉的肉疼,一把奪過小二手中最後一壇,這次沒有用碗,直接就著壇喝了起來,而壇口太大,總有漏下的,於是這金貴的陳年釀,就順著中年人喉嚨,濕了衣衫。小二看的心疼,幹脆撇過頭去,不再管這生平未見的酒中仙。

“這算什麼,我吳醒世,就是醉得分不清誰是爹了,也得抱著酒壇子,和著酒氣眠。”中年人踉蹌起身,在懷中摸索一陣,掏出一袋錢,也不數,往桌上一扔,便抱著酒壇子邁出了客棧。

今日月圓,城中自是一派繁華,即便這是城門外,便是國之邊際,那又如何?金戈鐵馬王侯將相天大的事,能大過這一年隻一次,在這天歡笑,那是天意,天意嘛,那自然是比天更大的事兒。大概天也樂的見這人間,炊煙氣大過狼煙氣,好一片闔家賞月的歡樂景象,那花燈照的城中河流若流晶,也許比故事裏講那天上還要仙那麼幾分。而沿河兩岸,俱是青年男女,相伴而遊,偶爾眼光交彙,便給這繁華更添幾分彩色,才子佳人那是誰都樂的見的,何況今天這日子,花燈一映,那些平日裏不出閨閣的姑娘們,可不是麵若桃花,隻不知是花燈好看還是這花燈下的影影綽綽,更吸引那些儒雅才子詩詞相合,揮毫潑墨。這佳節旖旎氣,最是昏人頭腦,總有些莫名寫就的詩詞,當天傳了出去,第二天便不知當時是如何寫出,隻知是妙妙妙,何來此妙,嗬嗬一笑。比如這城中老人便記得,多年前,那個外地讀書人,就在那座鳳凰橋頭,一瞥佳人,盤膝取琴作一曲,驚得周圍熱鬧都為之一滯,好一番翩翩君子氣象,束發一解,滿頭發順著河風飄揚,不知勾了多少少女心思,隻可惜啊,那佳人終究是頭也不回,左右家丁護著,回了府中,曲畢,那琴弦便是斷了,眾人隻覺那書生瞬間蕭索數十歲,連琴也不要了,就在那橋頭煢煢立了一夜。相思最是殺人啊,那一夜的翩翩君子氣象,自此做了古,偶爾被人提及,無非是歎息那讀書人自此不再撫琴,不再讀那聖賢書。何物教君自此不知聖賢名,不過是自始自終都沒有過的冷冷一瞥罷了。

這輪月啊,見多了眼波,自然也見多了匕首。

這夜有人喜,也自是有人憂,與鳳凰橋不遠處那片閣樓,便是人煙稀薄,燈色也冷冷清清,即便這處平日裏,才是這城中燈最亮,最為熱鬧的地方,此夜,也失去了平日裏的氣態,在夜色裏交錯的立著,帶著點妒意遙望那一片繁華的鳳凰橋。

其中最為氣派的那座閣樓,雖然也是冷冷清清,但是裝潢裏的貴氣,依然是彰顯著這處地位的非比尋常,閣名不知,門口牌匾上也無一字。而這閣樓之巔,單單開著一扇窗,正對著鳳凰橋,細看,那窗裏框著一名女子,與那沉魚落雁一說,約莫是八九不離十了,那女子臉上無悲喜,雙眼直直看著遠處,妝是紅的照人,可這骨子裏卻又是那般清冷,明明是花好月圓,靠近了這窗,偏偏成了冷月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