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龍吟狹道(1 / 3)

天下之理,自來治亂有數。

自朱明皇朝北逐元帝於大漠,中原一時大定。蒙元政權多年的蹂躪雖重創了中原民生的命脈,卻絲毫無損中原豪傑的誌氣。而事實上蒙元皇朝的殘酷統治賦予了中原武林一個汰弱留強、去蕪存菁的機會和過程,絕大多數欠缺實力與意氣的幫派勢力被抹殺,餘下了頑強求生的少數。幸存者藉著朱明皇朝的建立迅速壯大,天下一統後更如同繁花競放,生機一片。此中有河南嵩山的少林派、陝西華山的華山派、四川青城山的青城派以及冀北雲夢山的雲夢門,實力既強,聲望亦高,江湖人合稱“武宗四柱”,是為武林正道的四根支柱。

四派當中,以雲夢門資曆最淺,卻崛起最快。雲夢山相傳曾為戰國奇才鬼穀子昔日授徒隱居之地,蘇秦、張儀、孫臏、樂毅等風流人物皆自此出。北宋時期,有一位劍道天才在山中隱居,創練劍法,自星空中悟得武道至理,遂在山中“天外天”自立門戶,創立了雲夢門。曆經宋元將近兩百年的發展,終成武林武學正宗流派之一,這“天外天”總壇從一個簡陋的道場演變成一片亭台樓閣,飛簷華殿,規構雄奇,一派至尊氣度。十年前,新任第十五代掌門龍丹子受朝廷嘉獎,擴建“星辰大殿”,聲望之隆,遠甚於往時。

然而就在今日,丁醜年三月初四,這一片武林中人共仰望的聖地,卻麵臨著血雨腥風的吹襲。

從雲夢門總壇所在的“天外天”到雲夢山外,途中經過“上壺天”、“中壺天”、“下壺天”,自百年前就已建起了一條貫通的山道,從山腳處的第一道山門“望雲亭”,每隔兩三裏便設一處歇腳的亭閣,依次名為“留客亭”、“聽楓台”、“思歸亭”、“雁愁澗”、“觀濤台”、“浸月台”、“悟仙台”,爾後便能直達星辰大殿前的雲夢廣場,延綿十數裏。這條山道乃是進入雲夢門的唯一通道,多年來不知有過多少宗匠豪俠、名流雅士踏足其上,曆代門人視之為門戶氣象所在,總是勤加打掃,百年來未有一時倦怠。然而就是這條平日裏鳥語蟲鳴,一塵不染的山道,今日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氣。幾十具屍體零散倒臥在數十丈長的一段山道上,四周染滿了紅得發黑的血跡。這些屍體形相極其慘烈,有的全身筋骨盡碎,癱在地上猶如爛泥,有的被踢到道旁樹木叢裏滾作一團,頭身異處、手足分離的更比比皆是,這些屍體身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有僧有俗、有男有女,手邊或斷折或完整的兵刃也類別多端,表明他們並非出自同一門派,卻死在了同一個地方。在血泊之間,可見山道的地板、欄杆、周遭的草木全都被毀壞得麵目全非。所有這些,都是一場戰鬥遺留下的痕跡,而這場戰鬥,還在這些戰死者伏屍處不過半裏之外的地方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戰鼓轟鳴,殺聲震天。

位於“中壺天”的“雁愁澗”與其說是歇腳處,倒不如說是極有價值的一處防守要衝。那裏其實就隻是兩處相隔十數丈的懸崖,之間隻以一道石橋相連,石橋之側是一道奔流激蕩的巨大瀑布,底下則是百丈深淵,這正是利守不利攻的格局。一百多年前北宋滅亡,黃河以北大片江山落入異族之手,雲夢山遂被孤懸國外。當時的大金國乃至後起的蒙元政權都曾把魔掌伸到雲夢山界,然而幾代掌門不忘故土,奮起反抗,不但與當地義軍民勇聯合,更親率弟子勤修武備,修築防禦工事,其中最重要的一處就是這“雁愁澗”。得益於天時、地利、人和兼備,雲夢門不但保住了雲夢山的漢統,更順勢保住了邢台一帶的安寧。自此以後,蒙元鐵騎雖席卷了整個中原,卻始終進不得雲夢山半步,堪稱奇跡,為武林中人所樂道。也正是這份堅毅,使雲夢門以區區不足兩百年的資曆也能昂然與少林、華山、青城這源遠流長的三派鼎足而立。

這時,喊殺聲蓋過了原本籠罩著“雁愁澗”的隆隆飛瀑聲,天空中偏西的赤紅日光映照著地上潑濺的血霧,兩彪人馬就在那狹窄的山道上舍命廝殺,遠遠看去宛如兩條怒龍在撕咬。其中一方人數較少,服飾兵刃雜異,另一方卻清一色烏黑黑穿戴,身上束著緊身牛皮甲胄,手持長槍、腰懸尖刀、背掛盾牌,且人數多得多。雙方戰得激烈,但雜衣軍畢竟以寡敵眾,已明顯落在下風,卻兀自苦戰,隻是在黑衣軍重壓之下不得不且戰且退。不多時,雜衣軍大半人馬已經過了石橋,往雲夢廣場方向退去。黑衣軍得勢不饒人,紛紛挺槍銜尾殺去。誰知最前沿的十幾人剛過石橋,橋邊夾道的灌木叢中突然伸出數十支刃寒似霜的長矛,迅雷不及掩耳地照著那十幾人的身體刺過去。劇變生於須臾,教人如何提防?隻一瞬間,不少人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就被刺成了血蜂窩,剩下最後一人把長槍一擺,槍杆子把刺到跟前的七八支長矛盡數撥開,手法勢猛力沉。灌木叢中有人“咦?!”的叫了一聲,又有二十多支長矛同時往那黑衣軍身上招呼,速度比剛才的一擊翻增逾倍。那黑衣軍剛刹住腳步,二十幾個明晃晃的矛尖又來到眼前,把他從頭到腳籠罩得密不透風。石橋狹窄,閃避不靈,那黑衣軍雙手持槍一聲悶哼,“哢”的一聲把碗口粗的槍杆硬生生拗成兩截,頓成一手槍一手棍,槍棍旋舞如狂,二十幾支長矛竟然沒一支刺得破那防線。就這麼一緩,那黑衣軍一扭腰,身體在長矛第三次刺到之前向後急旋了半個圈,同時一步邁出,旋身、邁步兩力相加,這一步竟邁出八九尺遠,踏實後又旋半個圈,另一步踏出,變成退勢、旋身、邁步三力相加,距離激增到一丈有餘,一眨眼又轉了幾圈,已如行雲流水般越過了十多丈長的石橋,退回到彼端,身法快得令人咋舌。

灌木叢中一聲呼哨,如同雨後春筍般鑽出六七十人來,個個背掛長劍、身穿青衣,手裏執著接近兩丈長的精鋼長矛,這些人列隊站到橋口,幾十支長矛一伸,矛尖伸出橋麵一丈四尺多遠,如同一道鐵門把橋口完全封死。黑衣軍見了這陣仗,便不敢再貿然過橋,隻在橋口觀望,雙方隔著石橋對峙了起來。

長矛陣的背後,一名沒有佩劍的青衣男子挺立著,全神眺望著另一邊的黑衣軍。這男子身材頎長而精瘦,臉上棱角分明,瘦削的雙頰襯得本已炯炯有神的眼睛更是淩厲,那冷峭的表情、穩重的站姿、黝黑中透亮的肌膚,使這血肉之軀竟有了鋼鐵般的質感。他一言不發地背著雙手,緊緊抿著嘴唇,眼中藏著憂慮。逃過石橋,保住了性命的人這時才鬆了口氣,大部分就地坐倒,飲水的飲水,裹傷的裹傷,都爭取這點滴時間盡快休整。當中一名身穿葛色短衫,頭上紮著灰色頭巾,手提一柄樸刀的大漢走到那名男子背後一拱手,朗聲說道:“咱乃是太湖幫存勇分舵敢為堂北旗主彭同升,閣下剛才相助之恩,多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