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紐約:逃出紐約 第二十章(2 / 3)

夜幕尚未蓋住海灘,我衝過薄薄的三塊磚牆,隨人擁向宮殿似的賭場。有個頭發蛇一般盤在頭頂的女人,披著大紅鬥篷,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鐲子,顏色深淺不一,像一個折疊不均的手套,一閃而過。她很像我的朋友嵇琳。

在這一秒裏我的臉色蒼白。幸好天暗,沒人看見,我步子慢下來,避開那個女人。

絕不能讓熟人破壞了計劃。

每天至少有兩趟開往裏奇蒙的短途客船。依然是以堵塞幫會分子的名義檢查證件和身份,仔細嚴格,一道機器接一道人工,叫人直呼白人的娘萬歲!

貼於售票處的取消去裏奇蒙航線的告示——這條逃路不存在了。海岸加強了防衛措施,天線、雷達、泊在碼頭的船上看起來就像渾身生滿眼睛的便衣警察。但是,憑什麼他們會不讓我離開呢?在這半個地球上,雖然我沒半個朋友,但也不應當有任何敵人。

在半夜和淩晨間第一二輪玩勁高xdx潮過去,那時出城人最多,趁車一輛輛擁出之機,進入白人行駛的任何一條車道即可,如果地圖看準的話,沒有理由沿大西洋海岸南下。

路過存物處,我存了搭在手裏的風衣,剛遞上包,想想,又取了回來,將皮夾子放回包裏,不能什麼也不帶。

我掠過一麵映著人工瀑布的鏡子,富有彈性的黑絲絨絲裙襯得我太苗條,不,太肅穆了。穿衣與半穿衣的先生女士,和晚宴的正規化不同,都打扮得各有一種風情,似乎來賭錢是過節。少數人更別出心裁,人成了藝術,隱於藝術之後,進出自由。一些人卻離想到達的目的相差太遠:臉是刻意處理過的,連大腿上的皮膚也加了工,為了抹去疤痕或不起眼的皺紋,填了過多的粉,像雕像似的在椅子沙發間晃來晃去。什麼膚色的人都有。色彩過於密集,令人昏眩,或許第一次看見這麼多顏色的緣故。我背靠牆,停住腳步。

吃海蠣的桌椅中,一陣女人的笑聲,氣特別足,悠長地扔了過來。

我跟著聲音轉過頭,發現那女人的確是我的朋友嵇琳,我剛才的直覺沒錯。在她旁邊的不是禿頭老情人,也不是穿長袍的顧客,而是一個目光總盯著同一個方向的男人,毫無疑問,他是一個瞎子,大約三十來歲,一件西瓜衫。正伸手摸身旁的一株紅珊瑚,姿態舒展,怡然自得。

我走了幾步,側身繞過一叢珠蘭,我那位好久不遇的朋友嵇琳,更加清楚地進入我的視覺,她脫掉大紅鬥篷後,扮相更古怪:指甲蓄得尖尖細長,像嫩筍,身上是一襲清朝女人半長裙袍,但沒穿綢褲和繡花鞋,兩艘造型古典的船鞋,踩在她的腳下。在這個異國他鄉,我的舊相識的打扮比在國內時講究,更自然一些。

在這之前,我從未見過她像高xdx潮來臨的興奮,非常陶醉,臉頰映著淡淡的紅暈,不太像抹了胭脂。

我決不能與她打招呼,這種時候,什麼朋友不見為好。於是我退回走廊。走廊開滿龍舌蘭,的牆和地由光組成,人穿行在裏麵,不知腳該下在何處才恰當。而總感到身後有些怪誕的影子,像鬼祟緊緊尾隨著。這也是我不喜歡在公眾場合回視身後的緣故:可以少知道不應該知道的事,免了許多煩惱。

到櫃台前,除了零花錢,我把皮夾子裏的鈔票全部換成籌碼。然後,我找到一處看起來適合我的桌前,坐到升降椅上,在一個全身穿紅的半老徐娘的右旁。我摸出五個籌碼。

我得玩二十一點,屬虎者,占三則順,三七二十一,是我的遊戲。要知道,我馬上就不能做前哥倫布大學文化學的職業學生,沒了獎學金,就沒了生活費來源,雖然我一向不算錢,錢卻要算著我了。出逃一次花費大一些,這次,我需要更多的錢,我這麼想的時候,開始叫牌。

四

剛才無意之中,聽到幾個觀者咬耳朵說“人蛇”——那些西西裏黑手黨——不再做這生意了。即使你付比原價多一倍的錢,也不會將你送到對岸。西西裏人也被收買了?來這兒名為睹,實也為一賭!

和我在這兒了解到的情況差不離:所有通向城外的通道,都有與大型電腦聯絡的雷達控製,不是每個人都能向任何方向行駛,是什麼膚色就行駛什麼方向。

進這賭城也不易,得交一定數目的高速公路費。之所以允許有色人種來此,不過是在開明自由的幌子下掏盡有色人種的錢袋而已。那麼,我倒要瞧瞧這電腦網如何能把人控製起來。

我吞下湧上喉嚨的口水,在第一輪賭勁兒還未煽起之前,我得專心投入。“我將要做什麼?就要做這個,心肝。”我和著身旁的一串歌聲哼著,把一遝籌碼推到桌子的對麵廢牌員前。

三個對手:一個棕色頭發的紅衣衣人、一個碧眼金發的中年男人和一個清瘦的混血小夥子。我鎮靜地看著中年男人將籌碼加上去。他總是贏,一看就是靠此營生的行家,能心算十套牌的家夥。我戴著黑手套的手觸及翻在桌上的牌——它們已經十八點了。

但我聽見自己溫柔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先生,我要一張牌。”

一桌所有的眼珠子都盯著我的右手。那個中年男人笑笑,加押了一倍籌碼。牌到了我麵前:不偏不差,是紅桃3。

贏的感覺比輸好不到哪裏去。

離各種表情和呼叫遠了一截,見好就收,我捧著一大堆籌碼到兌換鈔票的窗口。

“八九是她!”

“那就行動吧!”

拐角處那個笑嘻嘻的黃膚色男人,手握電話,對著電話點頭作揖。他的背後站著兩個衣冠楚楚的家夥,正乜斜著我。

他們每隔兩三秒鍾就要朝我睃一眼,我再缺乏幽默感也能肯定:這幾個東方人是衝我來的。那副陣勢即便把我手中的籌碼全拿去,還嫌不夠。這算什麼賭城樂園?我加快步伐,錢拿到手就別賭了。

那笑嘻嘻的家夥一邊對電話哈腰,一邊目光掃在我脖子上的那串項鏈上,我居然忘了自己戴著桑二送我的護身符。墜子上的玉石可能很值錢。但是瞧瞧那些悠哉逸致的貴婦闊佬,誰都比我這墜子有更大的買賣可做,用得上瞄準我嗎?

“肯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