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豪雨白衣(1 / 3)

已經過了立秋,天氣還是一樣的熱,但下午總算已經悶下來,一場暴雨勢在必行。

行人寥落的道口有一間小茶棚,因為這天氣,難得地聚起了二十來客人,將冷清的鋪麵撐得滿起來。這其中有一名拄著長幡的道人,也尋了個貼近裏壁的位置坐下。

道人年紀並不大,決計沒超過三十,手上持的長幡上毫無新意地寫著“鐵口直斷”四個字,顯然是個算命的。一身道服是少見的素白,顯得不那麼吉利,想來生意也好不到哪裏去,但茶棚的主人好像認識他,見到他,打了個招呼:“道長又來了?”

青年道士便也回以友善的笑意,道:“最近都在這一帶行走。”

正說著,忽然霹靂一聲,雷電鳴亮,兩人不自覺都去看外麵。外麵的天不知何時已變得夜般漆黑。茶棚裏還未及點起燭來,主人家的內眷手裏一個火折子好不容易點起來,卻被風吹得難以辨明,她隻好差了小孩將蠟燭拿去裏麵灶間火點著了,再出來點了油燈,方保得室內仍可見物。

畢竟棚子亦是簡易的建築,風雨極厲時,在裏麵如同聽山呼海嘯,直如萬江奔騰,洪水暴發,要把這小小藏身之所整個掀去一般。但畢竟落雨爽快,便有人喜歡就著門邊細縫,品那雨粒擊麵的涼意。

門卻忽地一開大,那人猝不及防,臉上就被兜頭潑了盆水也似,哇地叫出了聲來,踉蹌向後退去。門外正進來一個人,昏沉雨霧中隻見一團極高的黑影,頭肩身都分不清,但細看之下,才發覺是一個人背著一件極大的背囊——那背囊裏應有匣子一類的長方硬物,高高聳起,比那人的頭都要高出不少,兩邊比那人亦要寬出許多。

那人見麵前有人一臉狼狽,隻輕聲說了句,“對不住,”便鬆下背囊,覓席而坐。茶棚裏一時卻沒了聲音,便算先前未在意門口的人,此刻也已瞪大了眼睛。

這竟是個年輕女子,背囊取下,她高挑纖細的身材也便顯現出來,隻是室內昏暗,樣貌卻看不太清。

她也是一身白色,角落裏的道士便多看了她幾眼。女子被雨淋得不輕,就算有那背囊遮護,也幾乎是透濕,衣衫已緊緊貼在了身上。茶主人不敢多看,隻將壺交予了自家女人,道:“去,去給她添個茶。”

女子同桌已有人先湊了上去,道:“姑娘怎麼一個人背這沉重的東西趕路?”

見女子不答,他略感尷尬,待茶家倒了水,又道:“大雨天的,是該喝口熱水,小心著了涼——這身衣服要不要換一換?”

他說著衣服,眼睛便不老實地向那女子身上亂看,隻看得喉結都滾了好幾滾,卻聽角落裏忽有人發笑。他便轉頭去看,見是個道士,不覺狠瞪他一眼,以示恐嚇。

道士見他看自己,收斂笑意正色道:“這位爺來算個命吧?”

那人自是根本不理他,便又回轉頭要與那女子繼續搭話。那女子卻喝著茶,任他說什麼,隻如未聞般不動。

角落裏便又傳來招徠聲,那道士又道:“這位爺,姑娘不理人,留著徒然無趣,還是來算個命如何?”

這人正沒好氣,便將桌子一拍,立起身。“你這女人莫不是聾子,休要不識抬舉!”

茶客中也有仗義的,便指那人無賴,要來教訓,卻被身邊人怕事拉回,兩個人反自爭起來。青年道士正在邊上,便勸道:“兩位莫爭,看那位爺麵相,今日恐是黴運當頭,原想喊他來消消厄,他卻偏是不領情,這會兒我們也便不必著忙了。”

“他要黴運當頭,恐就是要老子揍一頓吧?”那路見不平的茶客見他已經伸手要去摸女子下巴,不由握拳。

話音剛落,卻見那無賴不知怎的,哎喲一聲跌到了地上。看不出是撞到了還是怎樣,他捂著小腿,竟痛到打起滾來。眾人初時還是驚愕,但隨即卻都隻感一陣懼意湧出:他的右小腿上漸漸滲出片血來——究竟是熱天,褲子單薄,不多時整個小腿上都已紅了。眾人聽他一下子嚎得淒慘,都覺頭皮發麻;而看那女子,卻仍似渾然無覺一般,淡淡然顧自喝著茶。

看這架勢,明眼人也都知道該是這女子下的手,但何時、如何下的手,卻委實沒人看了清。這一下棚中又是鴉雀無聲,燈火搖曳中隻覺外麵無窮無盡的“嘩嘩”大雨聲愈發清晰響亮,好似永遠不會停止。

還是道士先站了起來,走去將那無賴小腿上褲子卷起。“你嚎個什麼。”他說道,“不早點止了血,恐黴運更大。”

他便幹脆將他褲腿扯下來裹纏他傷口,末了,那無賴仍然在嚎,卻是聲息弱了些。

“若是能動,你還是快走吧。”道士十分好意。

這人不敢再怠慢他的話,起身用左腳跳著,一躍一躍地去了雨裏。

白衣女子這才看了道士一眼,那冷冷的眼神隻如一個警告:誰要你管我的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