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乃是明朝學者曹學佺所作之傳世名聯。
對聯顧名思義,言簡意賅,說的便是那屠沽市井、販夫走卒之流不乏俠義高風之人;而那滿腹經綸的讀書人,卻大都負心薄幸。
其實此處所指“屠狗輩”並非是市井粗鄙之輩,而“讀書人”亦非儒儒學究。隻因曹學佺弱冠之時曾受一位風塵異人恩惠,沾染了些許武林中人豪氣幹雲的氣魄。而其時萬曆年間,正值錦衣衛橫行天下,睥睨蒼生,他也吃了不少苦頭,是以才將江湖中綠林人士作“屠狗輩”,將烏紗加頂的錦衣衛作成“讀書人”,兩者皆為隱喻,乃是為了避免麻煩。
明末之時,清兵入閔,曹學佺自縊而死,慷慨悲壯。
我們要講的,便是這位“風塵異人”。
明代萬曆年間,自內閣首輔張居正去世後,明神宗不務朝政,開啟了曆史上荒唐的“萬曆怠政”。
怠政致使民生凋敝,暴亂四起,其中多數或為江湖俠士,或綠林好漢。
明神宗不再無動於衷,派出了暴戾猖獗的錦衣衛鎮壓,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亂世生於亂,亦止於亂。
……
京師保定府,大雨滂沱,陰霾晦暗。一個身材碩長,體型瘦削的中年人正行色匆匆奔走於街上。
此人身著蓑衣鬥笠,篳路藍縷,褲腳卻還未來得及卷起,打濕了一大片,他毫不在意,隻是不時地壓低鬥笠,發出有節律的低喘。雨水打落在鬥笠上,猶若奔瀑。
隻見他倏然停住腳步,青石路上的積水已有一寸之深。眼前一道朱漆大門,兩尊石獅威嚴肅穆,牌匾上四個大字“保定府衙”筆力千鈞。
他推開門徑直而入,仿若出入自家之門一般。衙門中差役看見了他,便似看到木石死物一般,任由他隨意走動。
隻見他輕車熟路地繞過柵欄,徑直自西走入回廊。回廊中藤蘿環繞,恬靜淡雅,他絲毫未瞧上一眼,腳上的草鞋沾著雨水,發出“啪嗒”“啪嗒”的行路聲。約莫響了二百來來下,腳步聲戛然而止。
保定府內的牢獄已到了。
男子亦步亦趨走進了牢獄內,邊走邊哼唱:“雨聲簌簌,涼風寂寂,水煮了蒼茫大地……唉。”
一聲苦歎將他送進了腐敗陰晦的大牢內,隻是目中似有熱切之意,仿佛此處便是他闊別已久的家,家中仿似還有那秉燭夜談,剪燭西窗的老友。
守衛的獄差仍是麵不改色,對他熟視無睹,便似對待死人一般。此處牢房偏僻,內並無其他犯人,一片寂靜。
他已熟悉了牢獄的潮冷陰暗,朝著一處牢房內走去,打開門,坐在枯草鋪成的地麵上,長舒一口氣。
一名獄差似是終於發現他並非死物,走過來滿臉堆笑地對他道:“李爺,回來了?大哥吩咐過,讓我給您備著好酒好菜呐。”說罷手一揮,後麵便有人遞上一籃美酒佳肴。
不等那人開口,那獄差又道:“李爺,您每日都要必點的保定小吃驢肉火燒,還有隔壁街上王三兒的白切雞,加上‘十裏香’的純釀,都備齊了。”
此獄差倒像是一名仆人。
獄差對犯人如此畢恭畢敬,當真是聞所未聞。
那“李爺”在菜籃外聞了一聞,哈哈一笑,道:“酒後開壇十裏香,好得很!小兄弟,卻是勞煩你跑腿了!”
那獄差甚是惶恐,忙到:“李爺哪的話,您是我們大哥的生死之交,我們自是不敢怠慢。您慢用,我們大哥馬上便到。”
“李爺”將筷子放下,笑道:“我等他便是。”
獄差聞言退去,偌大牢房一片幽暗死寂,那頓飯菜尤為刺眼,像是問斬前最後一頓飽餐。
“李爺”斟上兩杯十裏香,便閉目養神起來。
少頃,他睜開雙目,卻瞧見盛酒的瓷杯中卻已空空如也,滴酒不剩。隻見他毫不見怪,笑道:“青衫兄,莫要開兄弟玩笑了。”
一道滄桑沙啞的聲音悠悠傳來:“宏甫大哥,你在這死牢裏本是清閑,青天白日下你又溜出去作甚,不知那錦衣衛如蝗蟲般擾人?”
話音未落人已至,他緩步從黑暗中走來,看似閑庭漫步,卻似八步趕蟬。“人”字未落,已到了“李爺”的牢房前。
隻見他約莫二十來歲,身穿藍色粗布衣衫,朗眉星目,鼻挺唇厚,一側嘴角似是禁不住笑意,彎彎上翹;他身形魁梧,本該英姿挺拔,龍行虎步,卻奈何總是鬆鬆垮垮,懶懶散散,好似街邊憊懶地痞,即使如此,反而令他更具魅力。
此人無劍無刀,卻放佛如一把利刃光華內斂。
“李爺”撓了撓頭,麵有慚色,歎道:“唉,又讓兄弟你費心了。想必此次外出一路通行無阻,又是沾了青衫兄的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