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1)(1 / 3)

第 一 章 (1)

一定有些什麼地方不對勁。

怎麼所有的飛禽走獸,紛紛往北竄飛?

張家全站在山腰的矮林前,困惑地向西麓眺望,居高臨下,俯瞰小漳河河穀一帶,無緣無故地感到心神不寧。

也許,是飛禽走獸的北避,引起他某些聯想吧!

當然,這種聯想決不會是好的聯想。

在記憶中,自懂人事以來,他所經曆的、所看到的,似乎除了死亡之外,再也沒有什麼印象留下來了。

天災、人禍。

饑荒、瘟疫、刀兵、流血……

除了死亡,還是死亡,死亡。

潞安府、沁州,短短的二十年中,人口從一百二十萬,減至目前的二十三萬,這是說五個人中死掉了四個,其中還不包括出生的人。

他就是在戰亂中出生的,十八年來,他始終在死亡中掙紮。

正式換朝換代,還不足四年。

流寇、太行山賊,把這一帶搞得煙消火滅,前後二十幾年,他就是在血流成河中長大的。

然後,是金虜的鐵騎光臨。

然後,金虜被稱為滿州。

然後,又稱為大清朝。

結果,他的腦袋前半部披剃光,後半部頭發編成一條小豬尾巴,而且發根剃掉一寸寬的邊。

他不敢不剃不留,因為山西巡撫大人申朝紀,所公布的皇榜,高懸在州衙的公布欄內,寫得明明白白: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

在南方,剃發令晚頒了十幾年。

他當然要留頭,隻好不留前半部臘袋的頭發。

以往,大男人誰肯花時間去結辮子?

但現在頭發隻有一半,要是不結辮子,那像什麼?

順民,就是這個鬼樣子。

說順民,是不正確的;正確的說,是奴才。

大清皇朝自皇帝以下,都隻有一種人:奴才。大官們是大奴才,小官們是小奴才,全是奴才,隻有一個主子。

他一身獵裝,手中有弓,腰間有獵刀。從八歲起,他就在太行山數千裏山區狩獵,一年隻有逢年過節在家裏度過。

家,那隻是十餘間破敗的古老房屋,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他的母親,是他在九年前,他老爹披征入潞王府當差後一年,派到太原一帶打仗時去世的。

那一年,他正好十歲。

十餘間破敗的房舍,隻有他一個十歲的小孩。

人,都死光了。

天下太平了,州城西隅的興文街張宅,就剩下他一個人,因此,他更少回家了。

張家的東麵不遠處,是原來的州學舍,目前除了斷瓦禿垣,已經看不見一棟像樣的房屋整條興文街,真正完好的房屋,不會超過十家。雖則太平已經三四年,仍然是滿目瘡痍南方仍在打仗,這裏,官兵民壯不時向土匪強盜出動圍剿。

一般說來,大事不生,小事不斷,太平的氣象已經可以看出了。

莊稼收成好,市麵正以快速的腳步複蘇。

順民的日子還滿好過的,隻要不造反,不叫什麼勤王、不高呼大明皇朝萬歲,就可以活 得愉快。

他看過滿州人、蒙古人,不怎麼樣嘛,還不是一樣的麵孔?和他一樣,一個鬼樣子,實在看不出什麼不一樣。不一樣的是他們的話他聽不懂。

山下,是至太原府的官道。

官道沿小漳河河穀上行,在六月盛暑的炎陽下,平時車馬往來不絕,商旅往來絡繅於途是了,這條官道不對勁。

前後十裏地,鬼影俱無,沒有車,沒有馬,甚至沒有一個步行的旅客。

怎麼一同事?

今天又不是大年初一,怎麼官道上竟繅鬼影俱無?當然不對勁。

”我得下去看看。”他向自己說。

挾了弓,他分枝撥葉向下走。

這裏群山起伏,往南卅餘裏是州城。

沁州是直隸州,直隸太原府。下麵這條河叫小漳河,也叫西漳或濁漳,發源在北麵數裏的滑山。

這是說,官道過了滑山西麓,便離開小漳河穀了。

滑山東麓還有另一條河,甲河。

小漳河流經州城西麵兩裏地,也叫銅河。

滑山一帶,飛禽走獸特別多,有豹、有熊、也有虎。兵荒馬亂數十年,人都快死光了,飛禽走獸真是滿坑滿穀。

所以,他成了業餘的獵戶,日子相當好過,他的獵猛獸技巧,在方圓千裏內找不出第二固。

他老爹張昆山,二十年前景武林的悍將,江湖亡命的代表性人物,綽號叫四海潛龍。流寇的第一號悍將飛天虎傅群,兵敗鄭州帶了十六名悍賊,在衛輝府攔路搶劫,不幸虎劫龍自取滅亡,十七名巨寇片刻間橫方圓三丈地。

闡王李自成,曾經出賞格黃金千兩購買他的頭。

四海潛龍成家之後,返回老家沁州,從此有了妻兒、有了家累,也從此任人宰割,先是成為民壯的小隊長,然後被編入潞王府的親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