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前言後鴉片戰爭時代,別扭的姿態和夢中的自慰(1)(1 / 2)

按我們的教材,鴉片戰爭無疑是中國近代化進程的起點——當然也有懷疑的——比如美國學者孔飛力認為王朝的衰落並不意味著舊秩序的衰落,而中國舊秩序的衰落至少不會早過1864年,即太平天國失敗的那一年,所以他認定中國近代史的開端至少要推到1864年之後。日本學者濱下武誌認為,如果把經濟關係的國際化作為近代曆史開始的標誌的話,那麼中國的近代史發端應回溯到19世紀初;如著眼於中國國內舊製度的解體和新製度的萌生,則中國的近代史似應開端於19世紀後半期。這裏且不論中國的近代化起於何時何事,單論距鴉片戰爭一個半世紀之後,我們的學者還在研究“中國離現代化尚有多遠”、“中國是否已被拉丁化”之類的課題,這種曆史的吊詭對我們不能不構成刺激:我們的現代化何時才能完成?後鴉片戰爭時代何時才是個盡頭?

鴉片戰爭之後,天朝社會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觸動,正像電視劇《籬笆、女人和狗》裏唱的那樣,“星星還是那顆星星,月亮也還是那個月亮”,一切還是老樣子。

對政府來講,鴉片戰爭隻是個“地方事件”(濱下武誌語),僅是“剿夷”或者“討逆”而已,根本談不上什麼戰爭。道光甚至認為,英夷已達到了目標,以後再不會騷擾他了,自作多情地把《南京條約》認作了“萬年和約”。鹹豐做了皇上,比他老子還要頑固,禦前集中了一批嗷嗷叫的強硬派。對外強硬不是什麼壞事,一種姿態而已,但是僅以“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敬酒不吃吃罰酒”、“挨整磚不挨半截磚”的二百五、半吊子精神去強硬,最終被打得半死還噘著死鴨子嘴,愣不承認自己比別人落後,就是很大的壞事了。

事件的一些當事人,在條約簽訂後,隨即就把自己參與的這次事件中的對手忘到了後腦勺,被時人稱作“雨過忘雷”,對於對手的素質及來頭,沒有起碼的探究興趣,哪怕僅是戰術上的“知彼”要求,他們也不屑去做,或者,做的時候依舊眯著小眼兒甚至幹脆不睜眼。鴉片戰爭結束後,道光詢問參與《南京條約》談判的耆英:“逆夷接仗之際,所帶夷兵,何以能使有進無退?”位居大清決策層的耆英找到的一個原因竟然是:“英夷武官四十以內不娶妻室,兵丁亦然,是以無所顧瞻,臨敵爭先。”道光批曰:“可惡之至。”真的是很搞笑,君臣兩個探討的結果竟然是英國人都是光棍,沒有老婆,所以打起仗來不怕死!

戰後,也有幾個知識分子,比如魏源、徐繼佘等人把探究的目光轉向了西夷,但這種探究是有限的,影響力更是有限。魏源寫出了《海國圖誌》,對美國的民主製度表示了一絲羨慕,重點提倡“師夷長技以製夷”。這一提倡,理論上雖然是正確的,但是天朝無人接受;二十年後,天朝有識之士接受了他的“師夷”理論,但是在實踐上,又始終不知道所謂的夷人之“長技”到底應該包括哪些東西(其實,此後的國人似乎也一直沒有搞清楚)。徐繼佘寫出《瀛環誌略》,對華盛頓“三尺劍取國而不私有”、“英吉利尤稱其雄富強大”表示了稍微那麼一點羨慕,就壞了菜了,被時人懷疑有漢奸嫌疑。史策說此書“張外夷之氣焰,損中國之威靈”;李茲銘認為徐繼佘作為一個封疆重臣居然敢一意為泰西造聲勢,“輕重失倫,尤傷國體”;稍後的曾國藩也認為此書“頗張大英夷”。這樣的世界地理著作既然是長敵人之威風滅自己之誌氣的,那它在天朝的命運就很不濟了,隨後被天朝封殺,受了二十年的冷落。

於是,第一次鴉片戰爭後的十年時間,清政府白白浪費了,並等來了第二次鴉片戰爭。第二次鴉片戰爭後的時間,清政府還想白白浪費,曆史老人可能看不下去了,它讓太平天國玩了大清一把。而幫助清政府鎮壓太平天國的,乃是外國人組織的洋槍隊。洋槍洋炮的威力,讓天朝的督撫們大開眼界,遂認定了洋槍洋炮就是夷之“長技”,於是,中國的洋務運動終於啟動了,而這時,距離第一次鴉片戰爭,已經二十多年了。可惜的是,洋務運動隻學西方的器物,不學西方的製度,這意味著中國近代化的跛足起行和單翼起飛,更印證了楊小凱先生所謂的“後發劣勢”理論。

羅榮渠在《中國早期現代化的延誤——一項比較現代化研究》一文中說,直到19世紀末期,清政府愣是“沒有完成向現代國家轉變所必需的基本認識轉變”。對清政府的這種蒙昧,當時法國駐華公使施阿蘭的描述最為形象:“在1894年4月這一時期,中國確實處於一種酣睡的狀態中。它用實際上並不繼續存在的強大和威力的盛世幻想來欺騙自己,事實上,它剩下的隻是為數眾多的人口,遼闊的疆土,沉重的負擔,以及一個虛無縹緲的假設——假設它仍然是中心帝國,是世界的中心,而且像個麻風病人一樣,極力避免同外國接觸。當我能夠更仔細地開始觀察中國,並同總理衙門大臣們初次會談,我驚訝地發現這個滿漢帝國竟是如此蒙昧無知、傲慢無禮和與世隔絕,還粗暴地標出‘不要摸我’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