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1 / 3)

為你寫了那麼多小說而其中卻始終沒有他的影子而慪,為二表妹田月明沒給他寫去的長信回複一個字而慪,為大哥的遺孤你們的親侄子吼吼到成都跑生意卻沒有去看望他而慪,為當年的老同學、戲友,當今文壇走紅的評論家何康新出了一本《正本文談》而沒有寄贈他而慪,甚至為他提前一個半月就給美國的香姑姑寄去了聖誕卡而對方直到中國這邊的春節過完仍毫無回應而慪……總之,至少每個星期小哥總會遇上一兩件慪人的事。於是他便寫信給未必是那直接慪了他的人傾訴情懷:“你看慪人不慪人?真正慪死人也!”

你曾經心下暗想,小哥這種心態也許在成家立業以後便可消失,那時候他就該銘心刻骨地認識到,各門各戶是各門各戶,各人是各人,人走茶涼是人間常態,見麵熱絡便足慰平生,何必無端地那樣慪來慪去?

但小哥卻年屆花甲,依舊童稚做派,令人哭笑不得。

小哥成家雖經曆了坎坷,最後倒也功德圓滿。

那是在“文革”後期,小哥已然40出頭,卻仍單身。北京的老同學、戲友、外號“袖珍美男子”的魯羽,便給他介紹了一個對象,魯羽當時在一個化工廠,那女子是化驗室的化驗員,她的丈夫因工廠中的惡性事故不幸身亡,守寡已兩年有餘;那女子雖有一兒一女,負擔頗重,但好在娘家母親還在。原來婆家的公婆也尚康健,都能照應那兩個後代,因而處境還不是十分狼狽。魯羽將小哥引去同那女子相見後,雙方的印象居然都很好,一個暑假過去,雙方便拍板訂婚,不僅那女子和她母親認可了小哥,帶到原來的公婆家去,那一對老人居然也欣然接納,小哥便也父母相稱,且對那小兒小女,甚是愛憐。一雙小兒女,對小哥也居然依偎嬉戲如父,小哥暫回湖南時,你去車站送行,驚訝地發現月台上早有老少三輩數口人在那裏依依惜別。你冷眼旁觀那位小嫂,雖說身高似乎有點超常,骨架也比一般女性為大,且眉粗發茂,麵赤唇肥,略輸嫵媚,稍遜風騷,但伊並不在乎小哥在外省工作且調京不易,也就難能可貴;你又知道伊要堅持過了年寒假小哥再來時,方雙雙去登記結婚並同偕連理,是她不忍在亡夫慘死三周年忌日前獨享新歡,這說明伊是個情義兼顧的巾幗豪傑,更令人無比欽佩!小哥戲台上唱了那麼多回花轎洞房的曲文,這下總算好戲成真……

過了年,放了寒假,小哥滿麵春風地進了京;新娘子有現成的住房,大家幫助使之煥然一新,歡聲笑語中將他們送入了洞房,這時你不由得想起小哥在戲台上唱過的《春閨夢》中的幾句“南梆子”:

被糾纏陡想起婚時情景,

算當初曾經得幾晌溫存;

我不免去安排羅衾繡枕,

——莫辜負好春宵一刻千金……

……誰曾想剛過元宵節,小哥忽然灰頭土臉地出現在你那小小的住房中,當時妻恰好帶著兒子回娘家了,二哥恰好出差在北京住在你處,你們見小哥那個模樣大大地吃了一驚。

“怎麼啦?蜜月裏就興吵架呀?”二哥不由得問。

“是她生病啦?要不是孩子病啦?”你便猜度。

小哥隻是坐在那裏皺眉搖頭。

“你不要結了婚還總是往戲友那裏跑,更不要把你那些個戲友什麼詹德娟呀範玉娥呀招到你們那裏去聚會,又拉又唱的,還淨是些風月戲文……”二哥教訓起小哥來。

“你別胡批亂評,”你對二哥說,“現在哪來的風月戲文?現在要唱隻能唱‘樣板戲’,‘樣板戲’裏夫妻都不能同時出台,吳清華和洪常青也都不帶講戀愛的;舊戲誰敢亮開喉嚨唱?……依我想,一定是小哥惹小嫂生了大氣……”

“為什麼呀?”二哥便追問,“你怎麼就賭氣跑出來了呢?夫妻吵架最忌諱跺腳摔門一跑,要吵就不如吵個透徹,吵夠了,累了,最後兩個人一起做飯、洗衣服,氣自然慢慢就消了……我們都有這個經驗!”

你便搭腔:“對對對……吵就吵嘛,你跑什麼呢?再說我看小嫂脾氣很好,你幹嗎跟她吵呢?”

小哥總不說話坐在那裏死眉瞪眼的。他很少如此,以往他遇上不順心的事總一擺手說:“慪人喲!你們說慪人不慪人呢?真正慪死人也!”接著他便會把那慪人的事講出來。可這回……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嘛?”二哥和你跟他嚷了起來。

他才囁嚅地說:“她……她要跟我離婚!”

你吃了一驚:“怎麼會?你們蜜月都沒度完!”

二哥卻啞然失笑:“我當怎麼回事,原來如此——哎呀,夫妻對吵,這種氣話總是衝口而出的!那七舅舅和七舅母一年到頭都是這樣的話:‘離婚!’‘好嘛,離就離!’‘走嘛!’‘走呀!’……幾十年過去,他們離了個鬼!我跟錫梅還不是一樣,吵起來她比我凶多了,還不是氣極了什麼傷感情的話都敢說,‘我們離婚!這就離!馬上離!’這類話都嚷出來過,其實家家門背後窗戶裏夫妻間都有過這種話,虧你還唱過戲,連這麼個家常便飯都吞不下!我當什麼了不起哩,嗤——嚷了句要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