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瓷梅子湯(1 / 2)

大周景和二年,初夏。

過了四月,京城裏一天熱過一天。

午後明晃晃的太陽在天上掛著,天空中半絲雲彩都無。

沈府的花木蓊鬱,入眼皆是一片鬱鬱蔥蔥。

隻有躲在林蔭裏的蟬鳴一聲長一聲短,叫個不停。

六安拎著食盒,一路從小廚房走到靜思軒外的涼亭處,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

他一邊用袖子胡亂拭了一把,一邊坦然地接受守在旁邊的下人問好。

“六爺。”

“六爺。”

六安目不斜視地拎著食盒走過,腰板挺得筆直。

從首輔大人還在翰林院當個窮編修時起,六安就跟在身邊侍候,憑著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和辦事幹脆利落的手段,穩穩當當地占著首輔心腹隨侍的位子。沈府內外想巴結六安的人能從城門口排到城牆根下,除了當官的,底下辦事這些人哪個不得恭恭敬敬喊他一聲六爺。

等六安過了涼亭,穿過石橋,眼前便是靜思軒了。

靜思軒外遍植千竿修竹,微風一吹,竹葉沙沙作響,翠綠生涼。

門外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首輔向來不喜閑雜人等接近靜思軒,平日裏除了來訪的朝臣和六安等心腹外,府內一切雜役下人都要繞道而行,連首輔大人唯一的親妹、沈府的小姐沈檀書都不得靠近這裏。

六安抬起手,輕叩兩下門板。

書房內傳來男子沉穩冷淡的聲音。

“進來。”

六安連忙拎著食盒推門進去,不忘輕手輕腳地帶上門。

靜思選內的陳設很是簡單,一邊用一扇紫檀底座的屏風隔開,設了座椅茶案,專門用於招待來商討事務的其他官員。

另一邊不過一張楠木書桌,上麵文房四寶,筆架水洗,一應俱全。桌後一張座椅,再往後身後的牆邊立著書架,書架上堆滿了厚厚的書卷,牆上掛了幾幅前代的文人字畫。角落裏蹲著獸形冰鑒,上麵已經出了一層細小的水珠。

當朝首輔沈端硯沈大人正端坐在楠木書桌前,一手持卷,一手執筆,頭都沒抬地在紙上快速抄錄著什麼。他的動作看起來輕鬆寫意,有種說不出來的優美。他的筆下如行雲流水一般,躍然於紙上的字卻不見半分跳脫潦草,反而清瘦挺拔,錚然有力。

今日正值休沐,京城近日又無事,沈首輔難得有閑在書房裏看書,雖然身上隻著家常的暗紋竹葉青軟袍,卻襯得他容貌俊秀,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端正清雅。

陽光從一旁的小窗投射進來,愈發顯得他麵如冠玉,眉目英挺,看上去仿佛隻有二十出頭,但實際上,沈大人已經年近而立了。

六安屏氣斂息,不敢出聲。

他輕輕將烏木食盒放在一旁的高幾上,便垂手在一旁等著。

說是年近而立,沈大人其實不過二十六,但年輕才俊、位高權重到這個年齡都未曾娶妻的,首輔沈大人在這京城裏算是獨一份了。

六安剛跟著沈大人的時候就聽人說過,沈大人出身寒微,親族單薄,到了曾祖父那一輩,更是族親凋零,隻有這一支單傳。祖父隻不過是京城郊外的芝麻小官,父母不過在京郊種地溫飽而已,到了沈端硯這一代,家境愈發敗落。沈端硯九歲上父母就雙雙離世,隻留下一個還在繈褓中的妹妹和一間破屋、兩畝薄田,幾箱舊書給他。

他一個小少年,又要為生計奔波,又要拉扯妹妹,又要讀書,可謂備嚐艱辛。平日裏隻能憑著一手好字給人家抄書,這才能勉強應付日常開銷。但他那點收入,能買得起筆墨就已經不錯了,連束脩都交不起,隻能自己挑燈自學。

好在他天生聰明穎悟,竟也慢慢地捱過來了。

因為始終無法拜入名師門下,沈端硯縣試、鄉試中聲名不顯,直到後來一舉中了進士,又因少年才俊被隆慶帝點了探花,這才在京中有了名氣。按理說像沈端硯這樣的,中了進士就有媒人絡繹不絕地上門。但不知為何,他的婚事始終沒有定下來。

旁人有心試探,他隻以家境貧寒為推托,據說還得罪了一家權貴。好不容易過了三四年,沈端硯終於鬆了口,卻又出了問題。前頭訂下兩樁婚事,女方先後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自此京城裏便有了首輔克妻的傳聞。有心人再一聯想到首輔的身世,愈發覺得這人真是命硬,真正疼女兒的人家不敢嫁,想要攀上沈府的人家前仆後繼地又要賣女兒,始終沒有合適的。沈大人婚事竟生生這麼耽擱下來,一直拖延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