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1 / 3)

�����Z暴雨下了整整三天。

三個月前,都城叛亂,東宮失守,晉王攜親兵入城,跪行百步,金殿呈冤,狀告譽王籠絡人心、結黨營私、通敵叛國……十八條罪狀鐵證如山,字字泣血。

譽王乃是老皇帝心屬的儲君,此事一出,老皇帝急火攻心,昏迷不醒,群臣一時嘩然,人人自危。

譽王無奈,壁虎斷尾,攜護衛潛逃出京。晉王順利把持朝政,張榜公布天下——尋得譽王者,賞黃金萬兩。

消息從朝堂傳到江湖,各人嘴裏軲轆了幾輪,待傳到奉天城時,趙韞之已將賭局開到第五盤,賭的是譽王幾時死,晉王何時稱帝,老皇帝離歸西還剩幾天。

陸追很看不起趙韞之:“堂堂宣汝院掌事,私下妄議君上,以此為樂,換作是我,殺你百次有餘。”

趙韞之拋著手裏的骰子,似笑不笑地看著他。趙韞之的脾氣像極了趙京瀾,眉宇間一派風流,望著人時眼神裏有股天然輕狂的意氣。

“殺我?”趙韞之笑笑,翻手一擲,那小粒玩意兒淩空而去,轉瞬輕盈地落到另一人手中。

趙韞之蹺起二郎腿,吊兒郎當地道:“晉王殿下舍得殺我?”

衣著華貴的男人攤開手,骰子正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從露出的一截腕骨往上細看,玄色衣袖用的是金邊滾線,繡著精致的青龍白鶴紋樣。

晉王搖搖頭,輕笑一聲:“韞之說笑了。”

趙韞之朝陸追得意地一挑眉。

晉王將骰子放下,轉而看向窗外。窗外黑雲陣陣,似是風雨欲來。

晉王低聲說:“要下雨了。”

陸追摩挲著指節,他自方才起便似在思考著什麼,猶豫再三,終是開口。他道:“殿下,譽王他……”

話未說完,後麵半截在趙韞之的擠眉弄眼下生生失了話頭。

“陸追。”晉王輕聲說:“我以為你並不像你父親那般迂腐。”

陸追沉默半晌,說道:“阿爹不是迂腐。”

他隻是……

陸追恍惚,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形容那個在他生命中留下極深印記的人。

——昔日的征南大將軍,如今的長平侯江淮。

陸追始終覺得,沒有任何言辭可以完整地描繪出江淮。

關於江淮的事跡,陸追亦是很久以後才得知“一二”之外的“三四”。

陸追少時被收養在江淮身邊,從小乞丐一躍成為長平侯世子,因著對“征南大將軍”的敬畏,在很長的一段日子裏,都不怎麼敢同江淮交心。

在陸追的心裏,江淮是神,是天,是將陸追的生活從泥地拉到雲端的貴人,陸追敬他、愛他,但更怕他。

這種心緒,直到江淮死前才得以改變。

陸追一直知道江淮身邊帶有一支短笛,卻從不曾見江淮吹過,他以為江淮是不會吹,所以陸追自作主張地去學了一陣《渡魂》,旨在安息陸舜華的魂靈,卻在被江淮知道後下令阻止。

江淮沒告訴陸追原因,直到去世的那一日。

那天,江淮將陸追叫到床前,將已經破舊的短笛慎之又慎地交給了陸追。

江淮已到了大限,頭發全然花白,掌背上的紋路更是猶如枯樹,脊梁也已彎曲,瞳孔混濁,再沒有年輕時的半分氣概。可江淮的眼神卻坦然,極為從容地接受了自己將死一事,沒有絲毫畏懼。

江淮對陸追說:“我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留給你,這短笛算得上是我唯一的牽掛,權當是我的遺物,你且收著吧。”

陸追將短笛接過,淚眼婆娑。

江淮這個男人活了一輩子,到死時依然沒改那副冷硬的臭脾氣,江淮瞧著陸追的淚眼,神情仍是雲淡風輕,渾不在意陸追已幾乎碎了心腸。

“陸追,你知道人活一世,為的是什麼嗎?”

陸追搖搖頭。

江淮的聲音漸漸小下去,他說:“人活著是具皮肉,死後是抔黃土,可惜我這一生始終困於方寸,未及天地,輕易沒能明白這一道理。待我死後,你可以盡情地做你想做的事,無須在意許多。隻是千萬記得,此生所行所言,皆要出自本心,無愧天地,勿負他人,懂了嗎?”

陸追點頭,說:“阿爹,我會記住。”

江淮這時已快沒了力氣,他瞥見那隻短笛,不知想起了什麼,神色倏地變得溫柔。

江淮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對陸追說道:“《渡魂》一曲,不必為我吹了。渡人即可,不必渡我。”

陸追哽咽道:“阿爹……”

江淮:“你娘,也不必了……她同我一樣,都沒想過來世。你不必超度我們的亡魂,我要去往生河、去奈何橋,你阿娘還在那裏等我接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