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人生十年經濟發展計劃(2 / 3)

“這個世界,留給我們這種窮孩子的機會並不多。不是我過分焦慮,你看看周圍的人,我哥我嫂子,沈磊。他們為什麼失敗?就是因為在該拚搏的時候選擇了安逸。有的時候,安逸不是光指身體上的舒服,還有頭腦的放棄思考。我非常不讚成活在當下這個說法,因為時代是流動的,一直往前。你活在當下,就是原地踏步。你一抬頭,看到所有人都跑到前麵,隻有你一個人被遠遠地拋下時,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你去問問我哥我嫂子,問問沈磊,後悔不?年輕的時候沒有步步為營,規劃好未來,就活該在享受的年紀去吃苦。這是前車之鑒,我們一定要吸取教訓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那雋說得自己都眼淚汪汪了,他是真的對這三個人的遭遇有切膚之痛,因為離他太近了。危險太近了!他救不了別人,但李曉悅是他最愛的女人,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浪費人生。

李曉悅慢慢開口:“可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句話我不讚成啊。”

那雋的熱情冷了下去:“你難道真的要在路邊替別人鼓掌?”

李曉悅冷笑一聲:“我不會替任何人鼓掌,因為我根本就看不見你們,別自我感覺太好。吃那麼多苦,已經精神扭曲了,連人都不是,怎麼會成為人上人呢?我也不想把誰踩在腳下,成為人上人。”

那雋想好好解釋,但李曉悅那股子勁兒叫他惱火,口氣不由衝了起來:“人活在世界上,不可能一點苦都不吃。”他忍不住有訓誡的口吻,這不是他的錯。

李曉悅的倔脾氣上來了:“我就可以一點苦都不吃,我媽生我下來是讓我來享福的,不是讓我來吃苦的。我就不愛吃苦,苦有什麼好吃的?你愛吃苦?”

那雋昂然道:“當我在為自己的未來拚搏時,那種在高壓的刺激下聰明才智被榨出來的感覺,我不覺得叫苦。做人不能那麼短視,那麼任性。”

李曉悅嘲諷道:“是嗎?當你累得都聾了,當你驚恐症發作瑟瑟發抖卻不敢讓任何人發現隻能自己屁滾尿流爬到車裏休息,當你在公司緊張到連屎也拉不出來的時候,你也不覺得苦?”

這話太刻薄了。

那雋吼道:“我是一個窮人,我沒有權利自由和放鬆。這就是我的命,這也是你的命。你睜開眼睛看看,從前還是香餑餑的銀行業,去年全球裁員八萬人。報社一家家關門,公務員合同已經五年一簽。滿大街都是找不到工作的人,連大廠現在都增長乏力。說不定我明天就失業了,你就一點危機感也沒有?你是不是不上網,不知道什麼叫內卷?”

李曉悅道:“你看,連你自己都承認,說不定明天就失業了,你那個十年計劃有個屁用啊?那雋,我不做半年以上的計劃,沒用。這些年我跟你說了很多次,你為什麼就不信呢?”

那雋聲音放低,揉著額頭,他實在太疲倦了:“你的意思是要這樣腳踩西瓜皮,滑到哪兒算哪兒?車到山前必有路?車到山前它就活生生沒有路。”

李曉悅道:“就說你看不上的你哥嫂吧。嫂子,昨天已經考完月嫂證,人公司馬上就能給安排一個月薪八千的工作。你哥,這不是努力在拓展業務嗎?人家沈磊,在終南山上租了房,遊山玩水,好得不得了。怎麼就沒有路?那雋,你的路是自古華山一條路,但不是所有人都要走你指定的路,你壟斷不了人生的最終解釋權。”

那雋搖搖頭,李曉悅眼裏看到的都是一個月掙八千的沈琳和當流浪漢的沈磊。他現在突然明白她和沈磊是一類人,他們為了避免失敗,從來不開始奮鬥。沒有能力得到更多,隻好假裝對名利不感興趣。人家都是力爭上遊,他們都力爭下遊,一直在爭取墮落的權利。然後不停地去找同樣失敗的例子,去看符合他們心意的理論。一聽到別人說名利不值得,錢這玩意兒一點也不好,他們就引為同道,覺得“吾道不孤”。太可笑了,太可恥了!

“曉悅,不要聽弱者說話。一萬個弱者捆在一起,也不如一個強者對社會的貢獻大,知道嗎?”

李曉悅道:“馬雲也說過對錢不感興趣。”

那雋被氣笑了,李曉悅也笑了。多麼滑稽的話。

那雋長歎一聲,頭歪在一旁,像是累得連支撐頭顱的力氣都沒有了。李曉悅見他體力不支,想起他一直帶累堅持加班,心軟了。她把語調放緩,雖然仍帶著委屈和酸楚:“我真的求你,別把自己繃太緊了。你為了得到安全感,源源不斷地製造不安全感,其實生活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恐怖。你隻不過是眼睛一直盯著別人,總是在比較,才這麼焦慮。你要的不是過得好,而是過得比別人更好,其實根本就沒有人在意你,人人都隻關心自己。你放鬆下來,不行我陪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那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曉悅搭在椅背上的半成品漢服抹胸。多麼拙劣,做工粗陋,不倫不類。李曉悅曾向他抱怨,一套像樣一點的漢服居然要上千塊錢,她越來越玩不起了。有錢就可以避免忍受這種低劣,大大方方買它三五套精致的漢服,想怎麼玩怎麼玩,為什麼她這麼沒出息呢?

“你逃避壓力逃避得都病態了,我覺得你才該看醫生。不信你去問問,正常三十幾歲的人,誰會天天做這些玩意兒,到處嘻嘻哈哈沒心沒肺地拍照,遊山玩水,吃喝玩樂?”李曉悅坦率:“我承認,我是懶,但我不承認那是病態。那雋,我學曆一般,能力也不出眾。我就是個普通人,想要擠進成功的列車裏,要過得非常辛苦,我不願意。何況這列車已經滿員,我根本就擠不上去。你們去加速,我慢慢步行,不可以嗎?而且,無論是坐車,還是走路,人這一輩子走到頭,就是個死。我就願意這樣慢慢走,欣賞風景,為什麼你總是想控製我呢?”

那雋搖搖頭道:“我坐車,你步行,這還怎麼結婚呢?”

他終於說到這一點了。幾個月來,兩人都在回避這個問題,就是什麼時候去領證。房裝修完好一陣子,味兒也晾得差不多了,沒人提何時搬進去。李曉悅盡量不去想這些事,她從父母死的那一刻就知道,人生總是有缺憾。大平層是很好很好的,和那雋戀愛三年,要斷也且得傷筋動骨一陣。但如果這份婚姻要她交出自由來換,她就要好好考慮一下了。

也許那雋也知道她心裏所想,所以才借由這個十年經濟計劃來試探她。她忽然悟到了,那雋因為掙得比她多,就以老板自居,否定她的生活方式,否定她所有的決定,要她將來打好“老婆”這份工。而同居這幾個月,就是試用期。

該來的總要來,李曉悅心中劃過一陣銳利的痛。還沒開口,就這麼難過,但她不是一個沒有勇氣的人:“我考慮過了,我們倆不適合結婚,可能婚姻不適合我。而實際上,你的生活方式我也很不滿意。所以我想清楚了,如果你願意改變,比如減少你的工作量,我願意和你同居。請你聽清楚,僅僅是同居。如果你不願意,我們就分手吧。”

那雋眼睛本來一直盯著那件抹胸,這時收回來,無神地盯著她,好像根本沒聽懂她在說什麼。李曉悅看著他的模樣,一陣不舍,但同時又一陣憤怒。這半天的交談中,他竟然是在對自己下最後通牒?他隻是他自己生活的主宰,為什麼傲慢到像也同時擁有她生活的話語權一樣?誰給他的幻覺?

她也傲慢起來:“你想清楚,這周之內給我答案。房租上周我交了一個季度的,所以你不能趕我走,不然你就退我錢。順便說一下,我們倆在一起,我沒有占過你多少便宜,請放下你對所有人的戒備心。”

她起身,不緊不慢地把沙發上的小塊布抹胸裝進塑料袋裏,紮緊袋子,把它放到包裏,把桌子上的電動縫紉機收起來,把碎布屑和線頭撣到地上,再去廚房拿來掃帚,把地上清理幹淨,最後她背上包,走向門口。

那雋回過神來問:“你要去哪裏?”

李曉悅道:“我跟朋友們約好了去圓明園滑冰,然後吃飯。”

那雋無力:“我剛回來,你就又要出去……”

半個月內,他隻在家兩天,所以他要她一直配合他的時間嗎?李曉悅用力把門一甩,砰地一聲,給出了凶猛的回答。

那雋頹然倒在沙發上,漸漸身子蜷縮成一團,抱著頭,昏昏睡去。

圓明園的風很硬,疾速滑行的冰刀激起陣陣冰屑。李曉悅沒有想象中的高興。可能天氣太冷,風刮得她頭痛。夕陽昏黃,讓她心情低落。今天來了八個人,大家玩得鼻頭紅紅,哈著白汽,一直到太陽快落山才盡興出園,跑到西苑吃火鍋。等著上菜的時候,姐妹們把各自做的半成品漢服拿出來秀,點評著,氣氛很熱烈。李曉悅笑著,有點走神,那雋的話這半天一直在腦海裏回蕩。她暗暗盤點了下,漢服社三十個成員,她年紀算比較大的。大家普遍都有工作,穩不穩定的不說,至少都在上班,隻有她目前無業。

李曉悅恨自己和那雋相處太久,被他傳染了一點點焦慮。或者她心中存了一點希望,希望自己是錯的,好有理由回頭和那雋在一起。她還是舍不得他。

她問起大家對未來的打算,一半女孩說還是要結婚生子,同時拚事業;一半說隨遇而安。有個女孩笑道,你最理想了,結婚對象有錢又帥,還愛你,有那麼大的房子住,等著當太太。我們就前途渺茫嘍。有錢的醜,帥的沒錢,又帥又有錢的隻在偶像劇裏,要麼就是你的男朋友。